与山巨源绝交书

康白^〔2〕:足下昔称吾于颍川^〔3〕,吾常谓之知言^〔4〕,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5〕。前年从河东还^〔6〕,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7〕,事虽不行^〔8〕,知足下故不知之^〔9〕。足下傍通^〔10〕,多可而少怪^〔11〕,吾直性狭中^〔12〕,多所不堪^〔13〕,偶与足下相知耳^〔14〕。间闻足下迁^〔15〕,惕然不喜^〔16〕,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17〕,引尸祝以自助^〔18〕,手荐鸾刀，漫之膻腥^〔19〕,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人，今乃信其真有耳^〔20〕。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21〕;今空语同知有达人^〔22〕,无所不堪^〔23〕,外不殊俗^〔24〕,而内不失正^〔25〕,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26〕。老子、庄周^〔27〕,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28〕,达人也，安乎卑位^〔29〕,吾岂敢短之哉^〔30〕!又仲尼兼爱^〔31〕,不羞执鞭^〔32〕,子文无欲卿相^〔33〕,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34〕。所谓达则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35〕。以此观之，则尧、舜之君世^〔36〕,许由之岩栖^〔37〕,子房之佐汉^〔38〕,接舆之行歌^〔39〕,其揆一也^〔40〕。仰瞻数君^〔41〕,可谓能遂其志者也^〔42〕。故君子百行^〔43〕,殊途而同致^〔44〕,循性而动，各附所安^〔45〕。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返之论^〔46〕。且延陵高子臧之风^〔47〕,长卿慕相如之节^〔48〕,志气所托^〔49〕,不可夺也^〔50〕。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51〕,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52〕,母兄见骄^〔53〕,不涉经学^〔54〕。性复疏懒^〔55〕,筋驽肉缓^〔56〕,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57〕。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58〕。又纵逸来久^〔59〕,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60〕,而为侪类见宽^〔61〕,不攻其过^〔62〕。又读庄、老^〔63〕,重增其放〔^64〕。故使荣进之心日颓^〔65〕,任实之情转笃^〔66〕。此犹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67〕;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汤蹈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68〕。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69〕,吾每师之^〔70〕,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唯饮酒过差耳^〔71〕。至为礼法之士所绳^〔72〕,疾之如仇^〔73〕,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74〕。吾不如嗣宗之资^〔75〕,而有慢弛之阙^〔76〕,又不识人情，闇于机宜^〔77〕。无万石之慎^〔78〕,而有好尽之累^〔79〕。久与事接^〔80〕,疵衅日兴^〔81〕,虽欲无患，其可得乎^〔82〕?又人伦有礼^〔83〕,朝廷有法，自惟至熟^〔84〕,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85〕,而当关呼之不置^〔86〕,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87〕。危坐一时^〔88〕,痹不得摇^〔89〕,性复多虱^〔90〕,把搔无已^〔91〕,而当裹以章服^〔92〕,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93〕,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94〕,不相酬答^〔95〕,则犯教伤义^〔96〕,欲自勉强，则不能久^〔97〕,四不堪也。不喜吊丧，而人道以此为重^〔98〕,已为未见恕者所怨^〔99〕,至欲见中伤者^〔100〕,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101〕,欲降心顺俗^〔102〕,则诡故不情^〔103〕,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104〕,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105〕,嚣尘臭处^〔106〕,千变百伎，在人目前^〔107〕,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108〕,机务缠其心^〔109〕,世故繁其虑^〔110〕,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111〕,在人间不止^〔112〕,此事会显^〔113〕,世教所不容^〔114〕,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115〕,轻肆直言^〔116〕,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117〕,统此九患，不有外难^〔118〕,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119〕?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120〕,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121〕,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122〕,贵识其天性^〔123〕,因而济之^〔124〕。禹不偪伯成子高，全其节也^〔125〕;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126〕;近诸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127〕,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128〕,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129〕。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130〕,曲者必不可以为桷^〔131〕,盖不欲枉其天才〔132〕,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133〕,各以得志为乐，唯达者为能通之^〔134〕,此足下度内耳^〔135〕。不可自见好章甫^〔136〕,强越人以文冕也^〔137〕。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138〕。吾顷学养生之术^〔139〕,方外荣华^〔140〕,去滋味^〔141〕,游心于寂寞^〔142〕,以无为为贵^〔143〕。纵无九患^〔144〕,尚不顾足下所好者^〔145〕。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146〕,不能堪其所不乐。自 卜己审^〔147〕,若道尽途穷则已耳^〔148〕,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149〕。
吾新失母兄之欢^〔150〕,意常凄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151〕,如何可言^〔152〕!今但愿守陋巷^〔153〕,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离阔^〔154〕,陈说平生^〔155〕,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156〕,不过欲为官得人^〔157〕,以益时用耳^〔158〕。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159〕,不切事情^〔160〕,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161〕。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162〕,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163〕。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164〕。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馀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165〕?若趣欲共登王途^〔166〕,期于相致^〔167〕,时为欢益^〔168〕,一旦迫之，必发狂疾，自非重怨^〔169〕,不至于此也。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170〕,欲献之至尊^〔171〕,虽有区区之意^〔172〕,亦已疏矣^〔173〕。愿足下勿似之！ 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174〕。嵇康白。
〔1〕本文是嵇康写给朋友山涛的绝交信。山涛，字巨源，河内怀(今河南武陟)人，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中人物，后依附于司马氏集团。约在景元二至三年(公元261～262),山涛由吏部尚书郎迁升散骑常侍时，想荐嵇康代替自己的职务。嵇康就写了这封信，宣布与山涛绝交。嵇康(公元223～262),字叔夜，谯国銍(今安徽宿县西南)人。魏晋之际颇负盛名的思想家、作家，“竹林七贤”之一。魏时官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性喜老庄，崇尚自然。为人峻切，尚奇任侠。身处魏晋易代之世，对司马氏的政治统治不满，意欲隐逸避祸，却又不能遗忘世事。他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反对虚伪的礼教和礼法之士，发表过许多离经叛道、非薄圣人的激烈言论，终于被晋文帝司马昭杀害。文学方面长于散文，“思想新颖，往往与古时旧说反对”(鲁迅语)。诗歌方面以四言成就为大。
〔2〕白：告语。述事陈义叫白。
〔3〕足下：旧时书信中对人的敬称，这里指山涛。称：称说，这里是指山涛谈论嵇康不愿出仕。颍川：指山嵚，山涛的族父，曾为颍川(今河南许昌市东)太守。这里以官名相称。
〔4〕知言：知己之言。
〔5〕“然经怪”三句：然而我常常奇怪这件事，心想我还没有被您熟悉，您又怎么得知我的志趣呢？经，常。怪，奇怪。意，心想。
〔6〕河东：郡名，在今山西南部黄河以东地区。
〔7〕“显宗”句：公孙崇和吕安二人告诉我，说是足下打算要我来替代您自己的职务。显宗，公孙崇字显宗，谯国人，曾为尚书郎。阿都，吕安字仲悌，小字阿都，东平人，与嵇康为至交。
〔8〕不行：没有实行。
〔9〕“足下”句：知道您原来还是并不了解我。故，通“固”,原来。
〔10〕傍通：博通事理，这里指善于应变。
〔11〕多可而少怪：多所认可而少疑怪。
〔12〕直性狭中：性格梗直而心地狭窄。
〔13〕堪：忍受。
〔14〕相知：相识。
〔15〕间：近来。迁：升官。
〔16〕惕然：忧惧的样子。
〔17〕庖人：厨师。割：屠宰。
〔18〕尸祝：祭祀时读祝辞的人。这两句用“越俎代庖”成语。《庄子·逍遥游》说：“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意指祭师不会越职去做厨师的工作。这里活用其意，是说恐怕山涛拉自己去作官，就好像厨师硬要尸祝代庖一样。
〔19〕“手荐”二句：让我手执屠刀，也沾上一身膻腥气。荐，举。鸾刀，祭祀时割牺牲用的把上带铃的刀。漫，沾污。
〔20〕“吾昔”四句：从前我读书时，见书上写有一种既能兼善天下又是耿介孤直的人，那时我认为不存在，现在我才相信真有。并，指兼善天下。介，耿介孤直。
〔21〕“性有”二句：生性对有些事无法忍受，真是不能勉强。
〔22〕空语：空说。同知：大家都知道。达人：通达之人。
〔23〕无所不堪：没有什么是他所不能忍受的。
〔24〕外不殊俗：外表与世俗无异。殊：异，不同。俗：世俗。
〔25〕内不失正：内心不失去正道。
〔26〕“与一世”二句：与世浮沉而不生悔恨之心。悔吝，悔恨。
〔27〕老子：即老聃，春秋时楚人，为周柱下史、守藏史，道家学派创始人。庄周：战国时宋国蒙人，曾任漆园吏。
〔28〕柳下惠：姓展名禽，春秋时鲁国人，居柳下，死后谥惠，故称柳下惠。东方朔：字曼倩，汉武帝时人，曾为侍郎。
〔29〕安乎：安于。
〔30〕短之：轻视他们。
〔31〕仲尼：孔子的字。兼爱：博爱，孔子曰：“泛爱众。”
〔32〕不羞执鞭：《论语·述而》:“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意思是说如有合乎道义的富贵可求，即使要我去赶车，我也肯干。
〔33〕子文：春秋时楚人，曾三度任令尹(楚官名，相当于相),史称令尹子文。无欲：不想做。
〔34〕济物：济世。
〔35〕“所谓”二句：语出《孟子·尽心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意思是说，这就是古人所说的，显达时能兼善天下而始终不变其心，穷困时能独善其身而自得无闷。
〔36〕君世：为君于世，即统治天下的意思。
〔37〕许由：尧时的隐士。相传尧把天下让给他，他不肯接受，就逃到箕山去隐居。岩栖：隐居山林。
〔38〕子房：西汉张良的字。佐汉：辅佐刘邦建立汉朝。
〔39〕接舆：春秋时楚国隐士。孔子经楚国，接舆唱着歌走过孔子车旁，讥讽他不识时务，劝他隐居。
〔40〕揆，法度，原则。
〔41〕仰瞻：抬头而视，表示尊敬。
〔42〕遂其志：实现他们的心愿。遂，实现。
〔43〕百行：各种各样的行为表现。
〔44〕殊途而同致：即“殊途同归”的意思。
〔45〕“循性”二句：(君子)顺着本性而行，各得其所。附，归附。
〔46〕“故有”二句：《韩诗外传》:“朝廷之士为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为名，故往而不返。”
〔47〕延陵：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居延陵(今江苏武进),人称延陵季子。高子臧之风：以子臧的作风为高。高：赞赏，用作动词。子臧：曹国公子欣时，曹宣公死后，诸侯与曹人议立子臧为君，他拒不接受，逃往宋国。公元前559年，吴国要立季札为君，季札便引子臧为例，也不接受。
〔48〕长卿：西汉司马相如的字。相如：战国时赵人蔺相如，因“完璧归赵”之举拜上大夫。司马相如曾慕蔺相如为人，改名相如。
〔49〕托：寄托。
〔50〕夺：改变。
〔51〕尚子平：东汉人，即向子平，名长。曾为县功曹，后入山砍柴为生。台孝威：名佟，东汉时隐士，隐居武安山，采药为业。
〔52〕孤露：嵇康幼年丧父，体格瘦弱。露，瘦弱。
〔53〕母兄见骄：受到母亲、哥哥的骄宠。作者《幽愤诗》说：“母兄鞠育，有慈无威。”即“母兄见骄”之意。
〔54〕涉：接触。
〔55〕复：又。疏懒：懒散不受拘束。
〔56〕筋驽肉缓：筋骨迟钝肌肉松弛。
〔57〕不能：不肯。沐：洗头。
〔58〕胞：原指胎衣，这里指膀胱。略转：指尿在膀胱中发胀转动。
〔59〕纵逸来久：放纵已久。
〔60〕“简与礼”二句：举止随便与礼法相背，性情疏懒与处事怠慢相辅相成。简，简略。慢，疏慢。
〔61〕侪类：同辈朋友。见宽：被宽容。
〔62〕攻：责备。
〔63〕庄、老：指《庄子》和《老子》两书。
〔64〕重增其放：愈加放浪。
〔65〕荣进之心：仕进求荣的进取心。颓：衰退。
〔66〕“任实”句：任性放纵的情意越发加深。任实，任本性行事。笃，厚，深。
〔67〕“此犹”三句：这好像鹿从小捉来驯育，那就会服从主人的管教和约
束。
〔68〕“长而见羁”六句：如果长大了才束缚它，那它一定会疯狂四顾，挣脱缰绳，甚至赴汤蹈火也不顾，即使套上金笼头，喂它精美的饲料，它反而更想念其所喜爱的丰草茂林。见，被。羁，束缚。狂顾，疯狂地四处张望。顿，毁坏，挣断。缨，缰绳。金镳(biao),金制的笼头。飨(xiang),用酒食款待。逾，同“愈”,更加。
〔69〕阮嗣宗：即阮籍。口不论人过：不说别人的过失。
〔70〕吾每师之：我常常想学习他这一长处。
〔71〕“至性过人”三句：天性纯厚超过一般人，无伤害外物之心，只是喝酒过度一些。过差，过度。
〔72〕绳：纠弹，指责。
〔73〕疾：恨。
〔74〕赖：依靠。大将军：指司马昭。据孙盛《晋阳秋》记载：礼法之士何曾在司马昭面前攻击阮籍任性放荡，应把他流放到边地，司马昭没有听。
〔75〕资：才资。
〔76〕慢弛之阙：傲慢、散懒的毛病。阙：同“缺”。
〔77〕闇(an):同“暗”,不明。机宜：机变权宜。
〔78〕万石：西汉石奋历事高祖、文帝、景帝，以谨慎著称。他和四个儿子皆官至二千石，合为万石，景帝称石奋为万石君。
〔79〕好尽：喜欢直言尽情，不知忌讳。累：缺点。
〔80〕久与事接：长久与人事相接。
〔81〕疵衅：过失，事端。兴：产生。
〔82〕“虽欲”二句：虽然想避免灾祸，又怎么能够呢？
〔83〕人伦：指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的关系。礼：指封建社会中的道德规范。
〔84〕自惟至熟：自己思考得很精详了。惟：思，想。
〔85〕卧喜晚起：喜欢睡懒觉。
〔86〕当关：守门人。不置：同“不止”,不停。
〔87〕“抱琴”五句：第二件不能忍受的事，是我喜欢抱着琴漫行低吟，在野地里射鸟、钓鱼，但做官后便有吏卒守着，不能随意行动。
〔88〕危坐：端坐。
〔89〕痹(bi)不得摇：麻木而不能动弹。
〔90〕性：身体。
〔91〕把搔无已：用手搔痒不停。
〔92〕章服：绣花纹的官服。
〔93〕素不便书：向来不善写字。
〔94〕堆案盈机：公文堆满桌子。机：同“几”,桌案。
〔95〕酬答：应酬致答。
〔96〕犯教伤义：触犯礼教。
〔97〕“欲自”二句：想勉强去做，又不能持久。
〔98〕人道：人情世故。
〔99〕“已为”句：已经被不肯谅解的人们所怨恨。〔100〕“至欲”句：甚至还有借此对我中伤的人。
〔101〕“虽瞿然”二句：我虽然惶惶然责备自己，但本性却终究不能改变。瞿然：惊惧的样子。化：改变。
〔102〕降心顺俗：抑制自己以顺从世俗。
〔103〕诡故不情：违背本性而不合我的真情。
〔104〕无咎无誉：既没有错误，也没有赞誉。
〔105〕鸣声聒(guo)耳：声音喧闹噪耳。
〔106〕嚣尘臭处：尘土飞扬，秽臭不堪的地方。
〔107〕“千变”两句：各种各样的花招伎俩，全展现在眼前。
〔108〕鞅(yang)掌：忙碌。
〔109〕机务：官府政务。
〔110〕世故：指世俗人情。繁其虑：费精神去考虑。
〔111〕非：非难，非议。汤：商汤。武：周武王。周：周公。孔：孔子。
〔112〕不止：指不停止议论(汤武周孔)。
〔113〕显：显示，显明。
〔114〕世教：正统礼教。
〔115〕刚肠疾恶：秉性刚直，憎恨丑恶。
〔116〕轻肆直言：轻率放肆，直言不讳。
〔117〕促中小心：心胸狭窄。促，狭窄。中，同“衷”,内心。
〔118〕外难：外来的灾祸。
〔119〕宁：怎能。
〔120〕饵：服食。术、黄精：都是药名。道土以为吃这些可以长寿。
〔121〕一行：一经。
〔122〕相知：相互了解。
〔123〕识：认识。天性：天生的本性。
〔124〕济：帮助；成全。
〔125〕“禹不偪”二句：禹不逼伯成子高出来做官，是为了成全他的节操。禹，夏禹。偪，同“逼”。伯成子高，传说中尧舜时的诸侯，禹时归隐躬耕，禹问他归隐的原因，他说禹违背了尧治天下的大道，后世之乱自此开始。禹未强迫其出仕。
〔126〕“仲尼”二句：据《孔子家语》记载：孔子出门遇雨，没有雨伞。门人说卜商有伞，孔子说：卜商为人吝啬，家财很少。我听说和人相交，应该推重别人的长处，而避开他的短处，这样交情才能长久。仲尼，孔子字。假，借。盖，雨伞。子夏，卜商的字，孔子弟子。
〔127〕元直：徐庶，字元直。原与诸葛亮同事刘备，后其母为曹操所获，不得已而归曹操，诸葛亮未加阻留。
〔128〕华子鱼：华歆字子鱼。幼安：管宁字幼安。两人是同学好友。后华歆事魏，荐举管宁。管宁不肯做官，举家浮海而去，华歆也不强留。
〔129〕“此可谓”二句：这才可以说是友谊自始至终，是真正相知的人。
〔130〕轮：车轮。此句“必”一本为“者”。
〔131〕桷(jue):方椽。
〔132〕枉：曲，改变。天才：天然本性。
〔133〕四民：士、农、工、商。
〔134〕通：通彻，洞悉。
〔135〕度内：识度之内。
〔136〕章甫：殷朝的礼冠。
〔137〕越人：古代越地(今浙、闽一带)人。他们“断发文身”,不戴帽子。文冕：有文采的漂亮的帽子
〔138〕“己嗜”二句：自己嗜好腐臭发烂的东西，于是他拿死鼠去喂养高洁的鸳雏。《庄子·秋水》:“南方有鸟，其名为鸳雏……非梧桐不止，非练(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以上四句都是用比喻说明，不要因为自己喜欢做官，也勉强别人来做官。
〔139〕顷：近来。养生之术：保养身体以延年益寿的方法。
〔140〕方：正。外：疏远，排斥。
〔141〕去：摒除，丢弃。滋味：美味。
〔142〕寂寞：淡泊无思虑。
〔143〕无为：一切顺应自然。
〔144〕九患：即上述七不堪二不可。
〔145〕不顾：不屑一顾。
〔146〕自试：自己设想、考虑。
〔147〕卜：估量。审：审定。
〔148〕“若道尽”句：如果我无路可走，也就算了。
〔149〕“足下”二句：您不要做冤屈我的事，使我陷于死地。转于沟壑，指置于死地。
〔150〕“吾新失”句：言自己近来死了母亲、哥哥。
〔151〕悢(liang)悢：惆怅。
〔152〕如何可言：有什么好说呢。
〔153〕守陋巷：意即过贫困的生活。陋巷，狭隘破陋的里巷。
〔154〕叙离阔：叙谈离别之情。
〔155〕陈说平生：谈论往事。
〔156〕嬲(niao):纠缠。置：放。
〔157〕为官得人：为官家拉人。
〔158〕时用：为世所用。
〔159〕旧：以前，原先。潦倒粗疏：颓放散漫不加检束。
〔160〕不切事情：不近世事人情。
〔161〕自惟：自己思量。今日之贤能：指当今在朝为官的人。
〔162〕独能离之：唯有我能离弃它。
〔163〕“此最近之”二句：这话最接近我的志趣，可以说到做到。
〔164〕“然使”四句：如果是个才能高、度量大、无所不通的人，而又能不营求仕进，那才是可贵呢。长才广度，高才大度。淹，淹博，贯通。营，营求。
〔165〕“若吾多病”五句：像我这样多病多累，想远离世事、保全自己，以度过有生之年，这是缺乏高才大度啊。岂能见了阉者而称赞其贞节呢？乏，缺乏，欠缺。黄门，宦官。称贞，称赞其贞节，宦官因有生理缺陷不能近妇人，但不是贞节。
〔166〕趣(cu):催促。王途：仕途。
〔167〕期：希望。致：招致。
〔168〕时为欢益：时时共得欢悦补益。
〔169〕重怨：深重的仇怨。
〔170〕野人：农夫。炙背：太阳下晒背。芹子：水芹，一种水生野菜。
〔171〕至尊：帝王。
〔172〕区区之意：微小而诚恳的情意。
〔173〕疏：粗疏。以上四句用《列子·杨朱》故事：宋国有个贫困而孤陋寡闻的农夫，曾在春天的阳光下晒背，觉得这是件乐事。于是告诉妻子说，我把这献给君王，将有重赏。乡里的人告诉他说，过去有人以为水芹味道真美，向富豪称扬，结果遭到别人的嘲笑。你的想法就属这种情况。
〔174〕“其意”三句：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既是以此向您解释，也是就此和你告别。
本文原本是一封书信，但却又是一篇精彩绝伦的美文。它不仅是作者狂放不羁个性的真实写照，更表明了作者拒不与司马氏集团合作的政治立场。此外，他“于当世人事颇不耐”(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题辞》)的态度，也张明了他自违忤世俗的价值观。作者后来被杀显然与这封书信有关。因此，从各个方面看，本文堪称能了解那一段历史的重要文献。
本文显著的特点是纵横恣肆，奔放挥洒，叙事抒情不假粉饰，生动形象，犀利深刻，读其文可想见其人。从文风看，作者似乎竭力保持庄重、谦卑，但不动声色中常突然出击，巧用反语，或活用典故，或故意夸张，以形成和强化对比。作者感情强烈，字里行间深蕴慷慨之气，所以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冷嘲热讽，都是妙辞。这是嵇康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