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语气错综

为了避免上下语气一致，而换上不同的语气。参差错综的语气可以表达丰富、多姿、复杂、细腻的思想感情，增强语言的感染力。
75. 黄昏时听音乐是一种特殊享受。那当儿，暮色浓深，屋里的一切都迷雾模糊，没有什么具体清晰的形象映入眼帘，搅乱头脑； 心灵才能让听觉牵着梦游一般地飘入音乐的境界中去。哎，你是不是也有此同感？ (冯骥才《感觉》)
评析 娓娓的叙述，使读者感到看文章也如同听音乐。静静地、平和地、流动地……突然，“哎”的一声呼唤，被“你是不是也有此同感”的设问惊醒，回味一下刚才的感受，又急于想在下文找到与作者相通的心迹。引人入胜的语气错综，给文章开了一个好头。
76. 为什么昔日的好友变得四目相对，无言以答，何时用客气的寒暄问好替代了融洽的交谈？你试图努力消除这隔阂，可却又找不到话题，你试图去寻找这答案，去明白为什么，可从为什么中又冒出了更多的为什么。哦，原来是长大了。(无垠《哦，原来是长大了》)
评析 “为什么……”、“何时……”两句连续设问；“你试图努力……”和“你试图去寻求……”两个转折复句，陈述出心中的困惑。一句感叹“哦，原来长大了”,消去许多疑虑。是惊！ 是喜！告别了少年，迈向成熟。变化多姿的语气形成了语言的错综美，错综的语言形式，又抒发了少年的几分潇洒，几分惆怅。
77.不必希求太多——向朋友、向爱情、尤其是向生活。是否记得？我们曾经多么专注地设计美妙的未来，我们是如何细致地描绘多彩的前途，然而，尽管我们是那样固执、那样虔诚、那样坚韧地等待，可生活却以我们全然没有料到的另一种面目呈现于面前。
毋需痴想太多！ 只要我们每一刻都在认真地做人，认真地生活。

(陈桂芬《毋需太多》)

评析 首先以否定句式直陈观点，接着一句设问，说出了共同追求的期望，继而又用转折语气，含蓄委婉地说明这种期望的难以实现，最后再以简短有力的否定句重述观点，再用两个短句从正面说理，于是作者的人生态度一目了然。变化多姿的语气，使得枯燥的说理变得生动含蓄，将议论和抒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78.作者要讲的真话，很重要的一个部分是讲到了自己的毛病。例如，作者讲了他在一些场合真诚地讲过一些“豪言壮语”;在另外一些场合又曾“响应号召”对一些人和作品作了并非出自本心的“批判”,这样做是需要勇气的。其实有些情形，读者、人民心里是明白的，并不需要作者自己站出来解释。但他这样做了，说明他是承认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而且并不将自己除外。不是直到今天我们还能看见有些自命“一贯正确”者，为了自己形象的“完美高大”,花了许多力气，而得到往往只是相反的效果吗？(黄裳《关于〈随想录〉的随想》)
评析 正面叙述之后，突然换了一个反问句式，并借用几个反语来增强语势。既讽刺和嘲笑了所谓“一贯正确”者的丑态，又热情地歌颂了巴金同志的人格和求实精神，显示出一代文学大师的非凡勇气。由此可见语气错综在强调语义、抒发情感上的作用。
79.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观的来说，它是细水长流，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刹间的喜悦，那么我们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三毛《雨季不再来·自序》)
评析 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作者连续地使用了两个否定短句“不是……亦不是……”和一个肯定长句，形象生动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参差错综的语气和句式，节奏鲜明地、情感浓郁地倾诉出了作者独特的生活感受。最后的假设复句，是对前文的补充说明，在肯定的语气中，带有浓重的叹息，内含的情味令人回味不已。
80.文革茫茫十年，人心望治，如大旱之望云霓。但当时有一种权威的预言，却还说以后每隔七八年就要来一次，不禁使人想到《西游记》里的唐僧，没完没了的九九八十一难，一忽儿盘丝洞，一忽儿火焰山，不知何年才到得西天？(柯灵《梦中说梦》)
评析“云霓”之后是一个长长的比喻句。通篇直陈，娓娓叙述，语气平稳。直至最后，突然发问，掀起波澜，错综之后的语气，将“人心望治”之情，表现得愈浓愈盛，给读者留下了不尽的回味。
81.脚下的小草草啊，
你请恕我吧！
你被我蹂躏只一时，
我被人蹂躏是永远啊！

(潘漠华《小诗六首之一》)

评析 诗的一、二两行是一个祈使单句，三、四两行是带有感叹语气的转折复句。错综的句式和错综的语气，表达了作者不甘心被凌辱、压迫，反抗黑暗社会的思想感情。托物喻言的表达方法真实地委婉地倾吐出受压迫的沉痛心声。
82.酒精是酒里面最好的东西，是酒提炼出来的，但是酒一旦变成了酒精，就不再是酒了。酒是可以喝的，我们看看谁喝过酒精没有？ (宗白华《艺苑趣谈》)
评析 例中末尾两句前一句是判断句，后一句是反问句，一个肯定，一个否定，错综的语气表达了错综的语意。语气上的强反差，给语言增添了不少情味。
83.既说扇子可撕，你(晴雯)立刻就分为两半； 谁谓雀裘难补？你马上用针尖支起沉重的病体。(蒋和森《红楼梦论稿》)
评析 前面复句直接陈述，后面复句改用反问语气，相对的语意表现了晴雯“任性”、“重情”的鲜明个性。
84.一客曰：“良宵胜乐，不可不同。”乃于案上取壶酒，分赉诸徒，且嘱尽醉。……俄，一客曰：“蒙赐月明之照，乃尔寂饮，何不呼嫦娥来？”乃以箸掷月中。见一美人自月光中出，初不盈尺，至地遂与人等。…… (《聊斋志异·劳山道士》)
评析 两客的要求本都可用陈述式肯定句，为了避免重复，增加语言的生动性，作者在后一句采用 “何不呼嫦娥来”的问句，表示委婉商量的口吻，使得表情表意更加合情合理。
85. 刘家峧有两个神仙，邻近各村无人不晓： 一个是前庄上的二诸葛，一个是后庄上的三仙姑。(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评析 叙述最忌平铺直叙。第二句的双重否定句式，打破了例中的统一语气。文字有了生动感，读者也愿意读下去。
86. 没有光和热，这人间不是会成为黑暗的寒冷世界么？
倘使有一双翅膀，我甘愿做人间的飞蛾。我要飞向火热的日球，让我在眼前一阵光，身内一阵热的当儿，失去知觉，而化做一阵烟，一撮灰。

(巴金 《日》)

评析 起首一个反问句，引人注目地表明热爱“光和热”的观点。肯定又带商榷的语气，缩短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接着运用假设复句，以飞蛾自喻，陈述了追求光明、为了光明不惜牺牲生命的愿望。错综变化的语气，表现出如火如荼的热情，显示出一个进步知识分子，为祖国的未来，随时准备献身的崇高情怀。
87.每一朵花只能开一次，只能享受一个季节的热烈的或者温柔的生命。我们又何尝不一样？我们只能来一次，只能有一个名字。
而你，你要怎样地过你这一生呢？你要怎样地来写这个名字呢？

(席慕蓉 《成长的痕迹·花的联想》)

评析 先用 “只能……只能……”两个连续的肯定句写花，再以 “我们又何尝不一样”的反问句，将人与花类比。最后，两个连续的设问句，激发读者思索人生的意义。错综修辞手法给语言增添了深邃的内涵，给人启示，令人深思。
88. 你再瞧，那在天边隐约闪亮的不就是黄河，那在山脚缠绕不断的自然是汶河。(杨朔 《泰山极顶》)
评析 例句中两个分句都表示肯定的意思，一个用否定式的反问句，一个用肯定式的判断句，句式和语气都有变化。收到多姿多采、清新活泼的语言表达效果。
89.孔子莞尔笑道：“你们真是所谓各取所需啊。可是，这位老先生是很有趣的，他的为人，像一条龙。鸟能飞，但是会落网； 鱼能游，但是会上钩；兽能跑，但是会落入陷阱。至于龙，乘风雷而上天，谁能把它捉住？老子就像一条龙。……”(徐懋庸《考验》)
评析 “鸟能飞……鱼能游……兽能跑……”是一组结构完全相同的排比句，都用的是判断句式。“至于龙……”则用反问句式说明它强于 “鸟、鱼、兽”的特点。语言生动形象，变化多姿，把孔子对老子钦敬之心和盘托出。
90. 你是严冬里的炭火，你是酷暑里的浓荫，你是湍流中的踏脚石，你是雾海中的航标灯，你是看不见的空气，你是捉不到的阳光，啊，友情，你在哪里？(李玲修 《啊，友情》)
评析 开篇一气排出六个奇特的比喻句，形象地说明了友谊的必需和珍贵。最后的呼唤，是情感的爆发，叩响了读者的心扉。错综强烈的语气，将文章的抒情基调定在了亢奋的高度，具有撼人的艺术魅力。
91.我说：“这样的老画家，每月来一次画一张画，就是很大的贡献。日本人来，他没有饿死； 国民党来，也没有饿死； 共产党来，怎么能把他饿死呢？”(艾青《忆白石老人》)
评析 解放初期，作者任中央美术学院军代表。有人提意见说： “齐白石是教授，每月仅到学校一次，画一张画给学生看，作示范表演。”建议学校把他的工资停掉。作者用以上一段话作了答复。在“日本人来……”、“国民党来……”两个陈述句后，错综地使用了一个反问句，表示肯定的语气。通过历史的对比解说了党的知识分子政策。活泼的语势，大大增强了说服力。
92.人在半山，仰望青松时，真有天地空明，唯它独高的感慨。
人在顶峰，俯视青松时，忽生浮摇荡世，唯它独险的警觉。
得高者生险。夷险者得高。居高而率真。处险而不惊。
松乎？诗乎？ 人乎？道乎？

(徐刚 《黄山拾美》)

评析 “人在半山……”四句与“人在顶峰……”四句形成整齐的对偶；“得高者……”、“夷险者……”; “居高……”、“处险……”两两相对。最后，“松乎？诗乎？人乎？道乎”四个疑问短句并列。由大而小的语言方阵中，现出了字面参差，长短句式参差，语气参差的错综美。是写松，也是写诗；是写情也是写理，独特的感受，写独特的领悟。生活处处有哲理。
93.中国人有一种矛盾思想，即是：要子孙生存，而自己想活得很长久，永远不死；及至知道没法可想，非死不可了，却希望自己的尸身永远不腐烂。但是，想一想罢，如果有人类以来的人们都不死，地面上早已挤得密密的，现在我们早已无地可容了； 如果有人类以来的人们的尸身都不烂，岂不是地面上的死尸早已堆得比鱼店里的鱼还要多，连掘井、造房子的空地都没有了么？所以，我想，凡是老的、旧的，实在倒不如高高兴兴的死去的好。(鲁迅《老调子已经唱完》)
评析 “如果……如果……”两个连续的假设复句，都很长，前一个用陈述口吻，后一个用反问语气，行文波澜起伏，增强了语势和说服力。自然引出了结论： 还是尊重新陈代谢的规律为好。
94.射箭要看靶子，弹琴要看听众，写文章做演说倒可以不看读者不看听众么？ (毛泽东《反对党八股》)
评析 例句中前两分句是直接陈述的句式，后一个分句是否定反问句式，错综变化的语气为正反两面的论证说理提供了适当的语言形式。
95.时代改变，人的感情关系也越来越薄，是个个太忙，还是不再重视隽永的情怀？如今的所谓追求、恋爱，也是速战速决，来得快来得容易的东西，自然不会过分珍惜。虽然如今科技将给我们很多人生享受，可是，却补偿不了那渐渐的浪漫和情意，可惜。(韵琴《白色小窗·追求》)
评析 感情关系越来越薄，是当代社会的一个弊病。作者首先用肯定句式指出这种社会现象，再用问句推测和探求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继之坦率直白的陈述句，说明自己的看法，把宽泛的论题缩小到男女的恋情。错综、委婉、商榷的语气，消除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隔膜，变枯燥的论说为谈心，语言也显得生动、亲切、有味。
96.她似乎在严寒的季节，就已经预示了春天的到来； 而在东风吹遍大地的时候，她更加不愿离去，即便枝折花落，她仍然不肯凋谢，始终要把她的生命献给美丽的春光。这样坚贞优美的性格，怎么能不令人感动啊！(左海《可贵的山茶花》)
评析 作者歌颂山茶花坚贞优美的性格，运用了错综变化、起伏跌宕的语气。第一句为肯定语气的陈述句，第二句变化为否定句式，第三句是让步复句，最后一句用反问的语气作结，感情浓烈，余味深长。
97.因为接触的男子很多了，我根本已忘了什么是爱。我爱的是我自己，及至我已爱不了自己，我爱别人干什么呢？ (老舍 《月牙儿》)
评析 前面的几个分句都是陈述句式，说明主人公对男人的态度，句尾用 “我爱别人干什么呢”的反问语气，突出和强化了“我爱不了自己”,也不再爱别人的思想感情。将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的哀怨之情表达得幽婉动人。
98.所以我在为自己过去的作品写一些文字时，我不能不强调，《雨季不再来》是一个过程，请不要忽略了。这个苍白的人，今天已经被风吹雨打成了铜红色的一个外表不很精致，而面上已有风尘痕迹的三毛。在美的形态上来说，哪一个是真正的美，请读者看看我两本全然不同风格的书，再做一个比较吧！(三毛 《雨季不再来·自序》)
评析 一面用陈述句直率地表白自己的思想感情，一面又用祈使句呼唤读者的理解。优美的语言，纯情率真的内容，不难看出三毛之所以受到读者欢迎的原因。
99. 麝月道：“都玩去了，这屋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都 ‘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了，也该叫他们歇歇儿了； 小丫头子们也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玩玩儿去吗？ 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 《红楼梦》第二十回)
评析 错综的语气，可以表达错综复杂的思想感情，同样是让人休息，对“老妈妈子们”用肯定句，对 “小丫头子们”用反问句。人物的身分、地位、说话者的心理、情态得到了生动细致的表现。
100.“毡幕绕牛羊，敲冰饮酪浆”,那边塞寒冬霏雪凝冰时的生活，你也想尝尝么？住蒙古包，烤全羊，是有它的滋味的。汉王昭君曾戎装乘马抱琵琶出塞而去；文姬归汉，也曾惹得胡人思慕，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十八拍。巾帼中有此矫健，难道你堂堂须眉就只缩了尾巴向后退么？(吴伯萧《我还没见过长城》)
评析 开头用整齐的对偶诗句概括北国风情，然后用设问句提起下文，再用陈述句叙述北国习俗和历史传说，最后用反问句作结，将巾帼英雄与堂堂男子对照，句式参差交错，引人入胜，耐人寻味。
101.这是淡紫色的花，名叫美丽杜鹃。这是花冠钟形白色，兼具紫色斑点的花，名叫常丽杜鹃。倒悬岩畔而生长的惟丽杜鹃，其花是淡玫瑰色的。皱叶杜鹃的花，淡红色，小萼。正在盛开的承先杜鹃，花黄色，极明亮。长蕊杜鹃开白花，香味浓，花管基部细如管形，雄蕊十余本伸出管外。(徐迟《直薄峨嵋金顶记》)
评析 有的句子先说花的特点，后说花的名称； 有的句子先说花的名称，后说花的特点。叙述内容的前后倒置，也可形成错综变化的句型。
102. 这家伙瘦得一条老豇豆悬摇在秋风里。别可怜他，他精神好得很，一天到晚信口雌黄，废话特多。他那鸟嘴1957年就惹祸了，至今不肯自噤。自我表现嘛，不到黄河心不死！(流沙河《这家伙——流沙河自白》)
评析 明明是自白，却冷静、严峻得形同路人。诙谐构成了语言的色彩基调。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犹如锋利的解剖刀，坦荡率真的心怀，令人钦佩。陈述句、感叹句、祈使句、双重否定句参差交杂，具有冷俏、幽默的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