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太守行》 - 李贺 -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起语奇。(高棅《唐诗品汇》卷三十五引刘辰翁云)

【诗例】

雁门太守行

李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解析】

“起语奇”，标示出李贺《雁门太守行》起笔一句暨全诗结构的艺术特色与艺术技巧。其全幅内涵，包括两个层次：第一，以触目惊心的修辞，写出奇谲突兀的意象和紧张沉重的氛围，形成势必调动全篇进行反跌才能扭转的态势。第二，以起句之奇引发全篇之奇，以全篇之奇回应起句之奇，从而完成扭转起句态势、凸出全篇主题的局面。

“黑云压城城欲摧”，黑压压的云，压向边城，边城似乎要被压平摧毁。本来，云的特征是轻、飘浮，在此，云被赋予沉重的色彩后，更被赋予沉重的重量、坚硬的质感、摧毁性的力量、气势汹汹的性格。黑云奇谲突兀，这是起句之奇。由于“城”是写实意象，“黑云”作为入侵之敌的象征意象，便不言而喻。而敌人重兵压境、敌众我寡、边城十万火急的氛围，亦可不言而喻。由此，诗人乃调动全篇力量进行反跌。写唐军紧急动员，金甲照日，角声满天，军容军威严明强盛，是表现其不畏强敌之斗志。写唐军连夜行军，终至前敌，变被动为主动，则是表现其出奇制胜之决心。最后更直书唐军誓死报国之英雄气慨，以卒章显志，总束全篇。唐军健儿大无畏之英雄气慨，正是全篇之奇，亦是全篇主题。唯黑云压城之严峻关头，可以显示唐军健儿之英雄气慨；惟唐军健儿之英雄气慨，可以扭转黑云压城之严峻势态。由此可见，若无起句之奇谲突兀，则不足以引发全篇之奇情壮采； 若无全篇之奇情壮采，则不足以回应起句之奇谲突兀。“起语奇”的艺术功能，即在于此。

诗并没有写夜袭之成败、边城之命运。何以敢说唐军健儿之英雄气慨，可以扭转黑云压城之严峻势态？一句“角声满天秋色里”之描写，便已扫荡“黑云压城城欲摧”之阴霾。由全篇层层深入之描写，诗已给以读者充分的启示。中国边塞诗具有一大艺术特征，即不崇尚杀伐流血场面之描写(此与西方史诗如《伊利亚特》异趣)，而习以我军军容军威之描写，启示反侵略战争之胜利。从《诗经》到盛唐边塞诗，这是一个传统。李贺此首边塞诗，想象出奇，但亦继承了此一传统。

“起语奇”，实为李贺诗之一基本艺术特色。《浩歌》：“南风吹山作平地。”《天上谣》：“天河夜转漂回星。”《贝宫夫人》： “丁丁海女弄金环。”《湘妃》： “筠竹千年老不死。” 《帝子歌》： “洞庭明月一千里。” 《梁台古愁》： “梁王台沼空中立。”《李凭箜篌引》： “吴丝蜀桐张高秋。”《神弦》：“女巫浇酒云满空。”《溪晚凉》：“白狐向月号山风。”皆起语奇谲突兀，与本诗波澜莫二。“起手贵突兀”，“起步宜高唱而入”(沈德潜《说诗晬语》)，本是唐诗之一共法。李贺诗“每首工于发端，百炼千磨，开门即见”，“骨力劲险”(黎简《李长吉集评》)，则尤为戛戛独造。李贺诗讲究起笔奇谲突兀的审美效果，终究是为了引发全篇不同凡响的审美效果。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李贺诗起语奇，全篇亦奇，正如一波才动万波随。不仅当观其第一波，也应观其全幅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