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大路》

    遵大路兮^①,顺着大路啊，

掺执子之袪兮^②! 拽着你的袖啊！

无我恶兮^③,不要讨厌我啊，

不寁故也^④! 故旧不能遽绝呀！

遵大路兮，顺着大路啊，

掺执子之手兮！ 拉着你的手啊！

无我兮^⑤, 不要嫌我丑啊，

不寁好也^⑥! 相好不能遽绝呀！

[注释] ①遵：循、沿。②掺(shan):拉住。袪(qu):袖口。③无我恶：“无恶我”的倒文。不要厌恶我。④寁(zan):速，速离。故：故人。⑤:即“丑”。⑥好：相好。

[赏析] 关于此诗，历来众说纷纭。《诗序》说：“《遵大路》,思君子也。庄公失道，君子去之，国人思望焉。”朱熹《诗集传》认为是“淫妇人为人所弃，故于其去也，揽其袪而留之曰：子无恶我而不留，故旧不可以遽绝也。宋玉赋有‘遵大路兮揽子袪’之句，亦男女相说(悦)之词也。”黄中松《诗疑辨证》力辟两说，自为别解：“窃意朋友有故而去，思有以留之，不关庄公事，亦不为淫妇之词。”而魏源《诗序集义》则调和两说，糅为一体，认为此诗“托男女之词，为留贤之什。”诗无达诂，于此可见。我们认为，诸说之中，当以《诗集传》为是，只是把诗中忠于爱情的女主人公说成是淫妇人，却反映了道学家的偏见，不足为凭。

主人公显然是一位善良而不幸的女子。诗中明确地言“故”、言“好”,足见她和那个男子的关系十分密切，即使不是结发夫妻，也应是相爱甚早、相处多年的一对情人。不幸的是，她在色褪貌衰之后，遭到了那喜新厌旧的男子的嫌恶和遗弃。“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辛延年《羽林郎》)当男子负心绝情拂袖而去的时候，女主人公却顺着大路，紧追不舍，拽着他的衣袖，拉着他的手，一再诉说，苦苦地哀求。何等钟情，何等痴心！ “不要讨厌我啊，故旧不能遽绝呀！”“不要嫌我丑啊，相好不能遽绝呀！”如此悲怆的哭诉，如此绝望的呼喊，谁能不为之凄恻动容，潸然泪下！

“诗由肺腑出，出辄愁肺腑。”(苏轼《读孟郊诗》)这首诗语言自然流畅，风格朴实无华，而字里行间却是泪痕点点、血迹斑斑，具有很强的感染力量。它是用那不幸女子无限的辛酸和极度的悲痛所酿就的一杯醇的苦酒，饮过后，点点滴滴都灼人心头。

精巧的艺术构思是这首小诗富有魅力、分外感人的重要因素。诗在抒写女主人公的不幸与悲痛时，径直采用了痴心女子面对负心汉泣求哭告的声调口吻，而且刻画得惟妙惟肖，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这就自然而然地引起读者心灵上的共鸣。

这首诗构思上最显著的特色，在于它成功地选取和描写了一个富于包孕的片断，从而在《诗经》弃妇诗中别具一格。《诗经》中具有代表性的弃妇诗是卫风中的《氓》。《氓》叙写了女主人公从恋爱、结婚到被弃以至决绝的全过程，有着较强的故事性。而《遵大路》这首简短的抒情诗却另辟蹊径，匠心独运，它不去歌唱较为完整的婚爱故事，而是注意捕捉形象，选择时机，描写爱情悲剧中那个包孕最丰富的片断，让人从这个片断去领悟和想象情事的前因后果，从集中刻画的形象上得到充分的审美享受。诗好像没头没脑，凭空而起，而在描绘了男子绝情离去之际，女主人公紧紧跟随、苦苦挽留的情景以后，诗又戛然而止，不了了之。然而，读者仅由女主人公这一个牵衣拉手的动作，这一句泣血相求的话语，就真切地感受到一颗在绝望中挣扎的心灵；仅从诗中所显现的这一个特写镜头，便隐约地看见了整个悲剧的全景。而且，正是由于没有明确交代情事的结局如何，留有生发的余地，所以诗才更能诱发读者的想象，造成悬念种种，才更能激起对女主人公命运的关注，使人涵泳乎其中，久久不能自已。诗歌如何“以最简的方法，获取最大的效果”,《遵大路》为我们提供了成功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