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卡里莱和笛木乃》源于《五卷书》,是8世纪中期的阿拉伯作家伊本·阿里·穆格发(724—759)对《五卷书》部分寓言童话故事的演义。经穆格发演义创作的《卡里莱和笛木乃》优美、隽永、风趣，保存了大故事套小故事、一个故事引出另一个故事的故事结构形态，环环相扣，悬念重重，有强烈的故事性，读来引人入胜，很能达到作者吸引儿童阅读的目的。作者在该书的序文中说： “用没有理智的禽兽间的对话做题材，是为了吸引喜欢诙谐故事的少年人； 他们最爱阅读动物世界尔虞我诈的新奇故事。”如此明确声称自己首先是为少年儿童写作，这在世界儿童文学史上尚属首见。
作品中的卡里莱和笛木乃是两只狐狸的名字。但书中只有两篇讲到两只狐狸，其余为九篇动物故事(包括大小五十多个故事)和四篇人物故事。这些寓言童话故事教人以处世为人的道理和趋吉避凶的方术；告诉人强悍不可怕，弱者团结可以御敌的真理。
《鸽子》是该寓言童话故事集的第三篇。它写一群鸽子陷入罗网，一齐起飞，把网带走，寓指危难时齐心协力、和衷共济，便能渡过难关，纵然临死也还可自救。
《卡里莱和笛木乃》中的博喻和格言往往因能给人添智而被人们赞赏不已。如《鸽子》中的“美德如同麝香一样，无论怎样包裹着，它的芬芳依然会透露出来”。“功业是有毅力者的事，懒惰因循的人，决不会有所成就的。” “灾难可以试人心，患难方知是朋友。”等等，它们是人类生活经验教训的最精练的概括。

·韦苇 ·

鸽 子

国王大布沙林对哲学家白得巴说： “两个好友被谗言离间得到恶果的情况，我听明白了，请你讲一讲纯洁的友谊开始怎样建立，彼此怎样互助。”
哲学家说： “明智的人认为友谊重于一切，可以替代一切，一位好友是事业上的助手，也是失意时的安慰。鸽子、老鼠、羚羊和乌鸦的情况就是明显的例子。”
国王说： “那是怎么一回事？”
白得巴说：
多海城附近，常常有人行猎。当地有一棵大树，枝桠扶疏，树叶浓密。树枝上有个乌鸦巢，里面住着一只乌鸦。
有一天，乌鸦外出归来，忽然看见一个容貌丑陋的猎人，背上背着网子，手中拿着拐杖，向着大树走来。乌鸦心里非常恐怖，想到： “这猎人到此地来，不是有害于我，便是有害于其他动物。我暂且静静地观察，看他打算干什么。”
猎人来到大树下，展开网子，撒下一些食物，然后隐藏在附近的地方。
一会儿，老鸽子带着一群小鸽子飞来了，看见这里有食物，都忙来争吃。等到发现还有个网子时，它们已经困在网中，逃不出来了。
猎人心里十分痛快，正要去捉鸽子。只见所有的鸽子，都各自挣扎，欲想脱出羁绊。
这时候，老鸽子说道： “我们大家都是患难相共的。能够把大家救出，便是自救。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大家互相帮助，团结起来，为同一个目的，努力挣扎，把网子带走，那时，大家才能脱险。”
于是，众鸽子使出平生的力气，朝着一个方向，同时努力高飞起来，便把网子带到空中。
猎人看见了，却不因此失望。他认为，它们飞不了多远，精疲力竭了，总是要落下来的。
那个乌鸦被好奇心驱使，也随着它们飞起来，想要看个究竟。
老鸽子看见猎人追来，便对众鸽子说道： “这猎人一心要捕捉我们，即使我们飞到旷野中，他也是要继续追来的。要是我们飞到热闹的地方，他认不清我们的去向，也许因此得以脱险。某处有一只老鼠，同我们素有交情。我们可以从速飞到它那里去，请它把这个网子咬开。”众鸽子都同意，便飞去见老鼠。
猎人追了一程，看看没有希望，便转回家去了。
众鸽子在前面疾飞，老鸽子在后面指挥，一同飞到了老鼠的住所，就一齐落下地来。
原来，那老鼠的家，有一百道门，以防万一有不测，容易逃跑。众鸽子来到老鼠的门口，老鸽子喊道： “西兰！ 西兰在家吗？”——这老鼠的名字叫西兰。
老鼠在洞里答道： “是谁？”
老鸽子说道： “我是你的朋友木东化。”
老鼠急忙来到门口，问道： “你一向精明，怎么也会落在网中呢？”
老鸽子说道： “谁知道我们会遭到这个灾难，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任何强大的东西，都逃不脱定命的。就是太阳月亮，也有遭难的时候，所以有日蚀和月蚀。”
于是，老鼠用利牙来咬网子，先从绊着老鸽子的绳子开始。
老鸽子说道： “西兰兄！ 请你先咬断其他鸽子的绳子，然后再到我这里来，我在最后吧！”
老鸽子一连说了几遍，老鼠却不应声。后来。实在因为老鸽子说了又说，老鼠忍耐不住，才说道：“你的话怎么这样奇怪？倒像你不愿意脱险，只爱别人，不爱自身。”
老鸽子说道： “那却不然，你先咬断我的绊绳以后，我怕你累了，不愿意去咬它们的绊绳。若是反过来说，它们都脱了险，只有我一个留在网中。那时，你虽然困倦，我相信你决不愿意留我一个在难中而不救，你必定要尽最后的力量。”
老鼠说道： “这是最能促进友爱的行为。”
于是，它用力把每一只鸽子的绊绳都咬断了，大家都脱了险。
乌鸦看见这个老鼠做了最有义气的事，搭救了鸽子，心里大受感动，愿意同老鼠交好。便走到老鼠的门口，喊老鼠的名字。
老鼠在洞里，伸出头来看一看，说道： “乌鸦先生！ 你有什么事情？”
乌鸦说道： “我特意来同你交朋友。”
老鼠说道： “我们彼此之间，毫无关系，为什么交朋友呢？聪明的人做事，可能的才做，不可能的就不做。陆地上行船，海洋里走车，是可能的事么？ 你是以我为食料的，我是你的食物，怎么能做朋友呢？”
乌鸦说道： “你诚然是我的食物。但是，吃你于我有什么利益？ 同你讲交情，倒是我的荣幸。我特为友谊而来的，不能叫我扫兴而归啊！ 你无意中表现出来的美德，已经感动了我的心，使我特别羡慕。美德如同麝香一样，无论怎样包裹着，它的芬芳，依然会透露出来。”
老鼠说道： “世界上最不可解的仇恨，就是本质的仇恨。仇恨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彼此力量相等的，如同大象和狮子的仇恨，不是狮子杀象，便是象杀狮子； 一类是两个仇敌的一方绝对胜过于对方的，如同猫和我的仇恨，以及你和我的仇恨。因为，我们两个中间的仇恨。只是有害于我，决不会有害于你。无论怎样开的水，浇在火上一样会把火熄灭。同仇敌相好，如同把毒蛇放在衣袖里。聪明的人，决不放心可疑的仇敌。”
乌鸦说道： “你说的话，我已经懂得了。照你这样聪明，必定知道我的话出于至诚，请你不要再说‘我们的友谊，是不可能的’。讲仁义道德的人，他们施给人恩惠，是不望报答的。讲义气的人，他们彼此建立友谊，是非常容易的； 要他们破坏已经有的友谊，却是一件难事。正如黄金的器皿一样，是不容易破碎的； 倘若破坏了，要修补它，使它恢复原状，却是最容易的事。小人中间的交情，消灭它是最容易不过的； 要重新建立，那就不容易了； 正如瓦器一样，破碎是最容易的，从此就不能恢复了。君子爱君子，小人不能爱小人。除非是为了利益的关系，才可以暂时地亲爱。我向你要求友爱，是为了你的仁义，要是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不离开你的门口，也不吃，也不饮，一直等到你答应我的要求。”
老鼠说道： “那末，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同你相好。什么人对我有要求，我都慷慨答应。其所以要延迟，是为了慎重其事。倘若你是欺骗我，那就不让你嘲笑我，说我容易受骗。”
于是，老鼠出了洞口，站在门口。
乌鸦说道： “你为什么不过来同我接近呢？ 现在，你还怀疑我么？”
老鼠说道： “结交朋友，不是为的道义，就是为的利益。道义之交是纯洁的，利益之交，有时虽然给人小恩小惠，其目的总是以利为主的。正如猎人给禽兽的食物一样，他并不是施恩，而是意在取利。道义之交，强过利益之交。我相信你是以道义待我的，我也是以道义对答你。我现在不接近你，并不是对你有所怀疑。可是，你的那些同类，它们的见识思想，同你并不一样。因此，我有几分畏惧它们。”
乌鸦说道： “真正的朋友，必须要把朋友的朋友，也认做朋友； 把朋友的仇敌，也认做仇敌。凡是我的朋友，它们对于你，必定有好感的。因为，不忠实的朋友，我早已离开它了。”
于是，老鼠走近乌鸦，互相握手，诚心诚意做朋友。从此依依不舍。
过了几天，乌鸦说道： “你的家住在大路旁，恐怕过路的小孩们用石头打你。我有一个朋友——乌龟，它的家住在一个幽静的地方，那里鱼虾很多，饮食丰富。我想约你把家搬到那儿去，可以去过安乐的生活。”
老鼠说道： “那再好没有了，我们就搬去住吧！”
于是，乌鸦抓着老鼠的尾巴，翻山越岭，飞到目的地来。
乌龟看见乌鸦带着老鼠来，便把身子躲在草丛里，暗暗地窥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到乌鸦喊道： “龟兄！ 你哪里去了？”
乌龟出来答道： “我在这里，乌鸦兄！ 你从什么地方来？好些天不见了。”
乌鸦把经历的情形，如数告诉了乌龟： 鸽子怎样遭难，老鼠怎样讲义气，搭救了鸽子。
乌龟听了，觉得老鼠智仁勇的行为，很可钦佩。便向老鼠致敬，并问道： “你为什么肯离开家乡，光临敝地呢？”
老鼠说道： “我的经历，非常奇异，我告诉你们吧！”于是，乌鸦和乌龟静听着老鼠讲话。
老鼠叙述道：
最初，我住在马龙城里一个教士的家中。这教士没有妻室，也没有儿女，过着独身生活。每天里，都有人送食物来给他。他吃了以后，把剩余的食物装在一个篮子里，挂在梁上。我每天都等候着教士出门，待他出门以后，我便跳上篮去，饱餐一顿。吃饱以后，把剩余的，还丢到地上来，给我的同类们吃。教士每天改变挂篮子的地方，想使我达不到。事实上，无论挂在什么地方，我都能达到。
有一天，一位客人来到教士家里，便在那里住下。每天，客人和教士吃饭之后，两个人总要谈天。当初，教士问客人道：“你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客人本是好旅行的，奇奇怪怪的事物，见过不少。他借此机会，便向教士叙谈离奇的事物。正谈得出神的时候，教士拍掌了。其实，他的目的是在恐吓我，要我离开他的篮子。客人不知实情，便发怒道： “我真心对你谈话，你却轻视我，戏弄我，这怎么对得起朋友呢？”
教士对客人道歉，说道： “对不起你！ 我刚才拍手，为的是恐吓老鼠。那老鼠十分讨厌，我真拿它没办法。无论家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总是被它弄坏翻倒。”
客人问道： “是一只老鼠呢？ 还是许多老鼠呢？”
教士说道： “家里的老鼠，自然很多。但是，只有其中的一只，我拿它没有办法。”
客人说道： “你的话，使我联想起一个妇人的事，她用去壳的芝麻，去换有壳的芝麻。”
教士问道： “那是怎么一回事？”
客人叙说换芝麻的故事：
有一天，我住在一个人家里，晚餐以后，各自上床睡觉。黎明以前，主人对他的妇人说道：“我想请几位客人来家里同餐，你可以预备么？”
妇人说道： “我们家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你怎么要请客呢？你应该为家里的人积蓄。”
主人说道：“花点钱出去，并不值得可惜。因为，积蓄之事，结果也不见得好！ 只怕像狼的结果一样。”
妇人问道： “那是怎么一回事？”
主人说狼的故事：
有一个猎人，带着弓箭出去。一会儿，便打到了一只羚羊，背在背上，循着原路回去。路上遇见一只野猪，猎人放了一箭，正射中野猪，野猪带着箭追逐猎人，追上以后，野猪便向猎人用力一咬，猎人受了重伤。后来，猎人和野猪皆因重伤而死了。一会儿，远远的来了一只狼，看见这里一个死人、一头猪和一只羚羊并排躺在地上，便自言自语道： “这三样东西，尽够我吃一些日子。现在，暂且不说这些东西，就是那弓上的弦，也够我吃一天了。” 于是，狼便开始嚼弓上的弦。弦被它嚼断了。弓翻身打来，正打中了狼的咽喉。狼便立时毙了命。
主人继续说道： “我们由狼的故事，就可以知道积蓄是无益的，有时还有害处。”
妇人说道： “你说的不错！ 家中还有些米，还有些芝麻。你请客吧！ 我来早早的准备。”
天明了，妇人取了芝麻，先把壳退了。然后放在阳光下晒，叫一个小孩在一旁看守着，不要让狗和雀偷吃，妇人便去做其他事情。小孩子看了一会，便疏忽了，结果狗在芝麻上撒了尿。妇人知道芝麻脏了，不可以做食物，便带到街市上去换有壳的芝麻，公平交换。当时，有人说道： “这个妇人换芝麻，十分离奇，其中必有原因。”
客人继续对主人说道： “所以，你刚才所说的那个老鼠，也必然有个原因，才这么做出它同类所不能做的事。请你给我一把斧子。让我破开它的家，也许能看出它的实情。”
教士到邻家借来一把斧子，交给客人。当时，我住在另一个洞中，听着他们谈话。我的洞中，有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百个金钱，不知道是谁藏在里面的。那时，客人破了我的家，就把那些金钱拿去了。对主人道： “老鼠本来没有那样的能力，什么地方，都可以到达； 其所以能这样，全由于有这些黄金。因为，黄金能够助人的威风。从此以后，你看着吧！ 它决不会到达从前所能到的地方。” 第二天，我的那些随从们都来见我，说道： “我们饿了，你是我们的依靠者，请你想个办法，解决我们这个问题。”于是，我带它们去篮子底下。我用力往上跳，一次，两次，三次，总是跳不上去。随从们知道我没有能力，互相谈论道： “我们离开它吧！ 没有希望了。现在它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兼顾我们的生活。” 于是，它们去见我的仇敌，说了我许多不是，并且，把我的秘密，告诉它们。从此，我和它们就疏远了。什么朋友？ 什么知交？ 为的都是金钱。没有钱而想做事，没有一个不是束手无策的。没有金钱，就没有智慧，就没有亲朋。因为，贫穷就没有好生活，没有好生活，就没有快乐，没有快乐，就必得自怨，自怨就得增加愁苦，愁苦增加，智慧便渐渐地减少了。人在世界上，不可有一日的穷困。人到穷困时，相好的朋友，亲密的骨肉，都把他当做路人了。贫穷是万恶的根源，贫穷能招人恨，能惹人骂，能使亲信的人怀疑。旁人犯罪，穷人受屈。好事都归给富贵的人，坏事都推到穷人的身上。穷人勇敢，人家说他鲁莽； 穷人慷慨，人家说他浪费；穷人谦让，人家说他懦弱； 穷人庄重，人家说他呆板。所以，我说，与其做个穷人，倒不如死了，还爽快些，何况是再去求吝啬的人。有志趣的人，宁肯把手放进毒蛇的口中，取出毒来吞下，也不愿意向吝啬的人乞求。当时，我看着客人取了金钱，教士把它分了一半，放在枕边。夜深人静，我想去取回一部分来，借此恢复我的势力，招回我的侍从。当我到枕边窥探时，教士真的睡着了，只有客人醒着。客人知道我去了，举起手杖，迎头打来，打得我身负重伤，忍痛逃回去。后来，伤好了，因受贪心的驱使，又去尝试了一次。这一次，非同小可，那客人把我打得浑身流血，连爬带滚的回来，昏倒在地上。这一次的疼痛，却使我怨恨金钱了。不听见金钱两字则已，一听到金钱两字，就如雷灌进我的耳朵，浑身打战。从此以后，我觉得万种祸根，都是由贪心而来。得到一寸，想进一尺； 得到一尺，想进一丈，永远没有止境，把人弄得越来越苦。我又觉得，万里跋涉的谋生，也比乞求慷慨者的帮助痛快。自足是至高无上的。我从此就知道，要知足安生，不要贪婪。因此，才从教士的家里，搬到野外来住。后来，因为我的老友鸽子兄的缘故，才认识了乌鸦兄，又因为乌鸦同你相好，并且，承蒙乌鸦兄的错爱，约我搬家，于是，才搬到这里来，认识了乌龟兄。我素来最讨厌孤独生活，来这里共同居住，我是非常的乐意； 并且，还能随时向诸兄请教，更是乐意的事。正所谓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据我的观察，聪明的人，除生活必需的东西外，再不去需求什么，除了饮食起居而外，只要得到身心的安定，便心满意足了。全世界归给一个人，而他所享受的，也不过是生活所需要的有限的一点。其余的，对于他有什么用处？ 就为的见到这一些，所以，才同乌鸦兄来到贵处。
老鼠的话，说完了以后，乌龟用清脆流利的话答道： “鼠兄的话，很有意义。但是，我以为说得好听，倒不如做得完善。一个病人知道了医病的方法，却并不用那个方法去治病，知道方法，对于他有什么好处？只说不做，疾病是丝毫不会减轻的。我希望你不要感伤过去的事，而要尽力运用你的智慧。有道德的人，即使没有金钱，还是有人敬重他； 一个雄狮，虽然静坐不动，依然有人畏惧它； 没有道德的富翁，虽然家资百万，依然免不了受人轻视； 一只狗，虽然带着金银首饰，决没有人敬重它。大丈夫四海为家，请鼠兄不要想到异乡的痛苦。雄狮出门，得不到食物，它是决不回头的。希望你发奋自强，不必灰心。只要发奋，幸福自然就会到来，如同水自然会往低处流一样。功业是有毅力者的事，懒惰因循的人，是不会有所成就的。金钱如同恶人的友谊，又如同没有基础的建筑，是不会长久的。所以，金钱的有无，原是不足挂怀的。智慧才是真的金钱，功业才是真的金钱。明达的人，他决不会疏忽后世的工作。因为，死亡是突然而来的事，没有一定的时候。你的学问，本来渊博，用不着我们多费口舌。但是，我要尽朋友的一点义务，才对你说这席话。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原谅。”
乌鸦听见乌龟对老鼠发表的漂亮的言谈，不由得高兴起来，说道： “龟兄！ 你非常使我快乐。同时，我也希望龟兄快乐。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宾朋满座，谈心论事了。”
乌鸦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有一只羚羊跑来。大家都受了一惊，乌龟沉入水中，老鼠躲进山洞，乌鸦飞上树枝。
一会儿，乌鸦飞在高空中，四处巡逻，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于是，便把老鼠和乌龟喊出来。
乌龟看见羚羊注视着水里，便向羚羊说道： “羚羊兄！ 你渴了吧，请你喝水。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
羚羊走了过来。
乌鸦欢迎道： “羚羊兄！ 你从什么地方来？”
羚羊答道： “我的生活，本来是快乐的。可是，有几个射箭的能手，一天到晚追逐我，以致风吹草动，都使我畏惧了。今天，远远的看见一个影子，我恐怕就是猎人，所以，连忙逃到这里来。”
乌龟说道： “你不要害怕！ 这里并没有猎人的踪影。若是你不嫌敝处简陋，就请你同我们住在这里。这里水草很多，其他生活必需的东西，也不缺乏。从此，我们可以早晚谈心，患难相共。”
于是，羚羊便同它们住下了。
从此以后，它们每天到一棵大树下去纳凉，消遣谈心。
有一天，乌鸦、老鼠、乌龟，都在大树下谈心。过了一大半天，还不见羚羊走来，大家都起了怀疑，恐怕它遇上了不幸的事。
乌鸦说道： “我去附近看看吧！ 有没有什么事情。”
乌鸦便飞在空中，四面察看。只见那只羚羊，已经被网套住了。乌鸦急忙回来，将情形告诉了乌龟和老鼠。
老鼠说道： “这是我的责任，我应该立刻去救它。” 连说带跑，便跑到羚羊受难的地方。
老鼠一面咬绳子，一面问羚羊道： “你平素那么聪明，怎么也会落在猎人的网中呢？”
羚羊答道： “天命注定要遭患难，聪明又有什么用处？ 有了定命，再谨慎也没有什么用处的。”
它们谈话之间，乌龟也赶到了。
羚羊说道： “龟兄！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呢？万一敌人来到，我的网子已被鼠兄咬开了，便可以逃跑； 鼠兄呢，它有洞可以躲避； 乌鸦兄呢，它能够高飞。只有你的身体笨重，行动不便。我非常替你担心，不知这事怎么办呢？”
乌龟答道： “你说的不错。但是，离开知心的朋友，那是多么难过的事情。看不见知心朋友，就等于没有心了，那是最难受不过的。”
乌龟的话还没有说完，猎人真的到来。这个时候，大家都要迅速逃命。羚羊的网已经咬开了，便逃走了； 乌鸦呢，也高飞了； 老鼠呢，已进洞去了。只剩下乌龟，慢条斯理地离开出事的地点。
猎人看见网子七断八脱，便四面观察了一番，没有什么东西，只看见乌龟在慢吞吞地爬。猎人便把它捉住，用绳绑住。
乌鸦探知了实情，连忙回去报告老鼠和羚羊。它们便聚在一起讨论，怎样去救乌龟。
老鼠说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才解除了一个灾难，又来了一个灾难。俗语说： ‘不倒霉的时候，事事都顺利； 倒霉起来，没有地方可以躲避。’龟兄是义气深重、施恩不望报的君子。现在代人受刑，真是令人哀痛万分。”
羚羊说道： “灾难可以试人心，患难方知是朋友。”
老鼠说道： “我有一个小计策，可以救它，就请二位帮忙。请羚羊兄去到猎人视线所及的地方，假装受伤的样子，行动不便； 请乌鸦兄飞到羚羊的附近，假装等着吃它的尸肉。我去侦察猎人的行动，也许他为了要追羚羊，便把龟兄暂时丢下，也说不定。猎人如若来追，羚羊可以蹩着腿，慢慢地逃走，随时酌量着猎人的速度，务使他追赶不上。照着这样，一程又一程地逃走，想法把猎人渐渐引到远处。只巴望这猎人等我咬断了乌龟的绊绳，把龟兄搭救出来以后，才失望地转回来。”
大家听了，都赞成这个计策。于是，分头实行。
猎人果然中了它们的计。羚羊引诱猎人去到很远的地方，猎人咬断了绊乌龟的绳子，乌龟脱了险。
猎人看看追不到羚羊，只好垂头丧气地转回来。再一瞧，绑乌龟的绳子已经咬断，乌龟不见了。猎人大起怀疑，越想越觉得奇怪。他以为这地方一定有鬼怪。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到这里来打猎了。
老鼠、乌鸦、乌龟、羚羊自从这次重新相会，便长久地安乐生活。
这些弱小动物能够以忠诚友谊互相关怀照顾，一再逃脱危险。有智慧分清善恶、辨明是非的人类，更应该互助团结友爱。这是好朋友相处的榜样。

(林兴华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