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浮而清，有浊而宁。五岳奠形，二华削成〔1〕。是其禀金天之秀气，奄西土而作镇〔2〕，包潼关以为门，奄奠乎东井鹑首之分〔3〕。岳之尊惟天之柱，岳之作为世霖雨，岳之崇三峰如公〔4〕。阿衡周公，承天之功〔5〕。厥掌伊何，两分其山。圣道通塞，孟荀杨韩〔6〕。厥莲伊何，疗瘵蠲疴〔7〕。上医医国，雷扁秦和〔8〕。其肃如霜，其高如秋。戚施伊优，为天之羞〔9〕。
若夫昔之所谓具臣者，都山岳之权，窃雷雨之施〔10〕。壤开千里之尊，秩晋三公之贵〔11〕。危不持而颠不扶，则将安用彼相矣〔12〕。且夫安昌、胡广之保禄〔13〕，林甫、卢杞之窃位，其余刀锯之余，盖亦未足与议〔14〕。譬犹有干云遏日之险，而不能已山东之乱〔15〕，擘山导河之力，而不能障渔阳之骑也〔16〕。向者嬴颠刘蹶，天崩地坼〔17〕。九庙灰烬，万里喋血〔18〕。陈吴一呼，殽函瓦裂〔19〕。莽卓盗国，内讧外掣〔20〕。杨李擅权，幽陵窃发〔21〕。僖昭播迁，朱李猖獗〔22〕。而是山也。萃寇盗之渊薮，为豺狼之窟宅。坠生灵于涂炭，寄性命于锋镝〔21〕。与兽为群，以巢为室，以木为衣，以橡为食〔22〕。身为心仇，形为影绝。恶闻人声，愁见日月。何辜于天，使至此极。或曰：子知其一，未知其二。向者子房运筹，霍光建谟〔23〕。或启其心，或惎其谋。禄产擅权，于吕其刘〔24〕。我命平勃，反正而旒〔25〕。二竖啸凶，既唐而周〔26〕。我命五龙，夹日而辀〔27〕。潼关之败，尚父是赖〔28〕;奉天之逼，惟西平之力〔29〕。奋然大臣力争而活国，屹然如天柱之承西极〔30〕。奈何以人事之一缺，而为之灵之泽。
有秦川胡老启口而笑曰〔31〕：日有中昃，月有盈亏〔32〕。凡一治一乱，乃一昏一明。福生有基，祸生有萌。山有朽故壤崩，木有虫故蠹生。谓山盖高，浮云翳之，不见其形；谓心至灵，有物蔽之，不见其情。夫恶直为求谗之媒，喜誉为招佞之旌〔33〕，骄奢为重敛之阶，好大为兴戎之征。是以古之明王，弃是而不营。于以忠直是旌，抑谗佞之萌；土木不饰，杜非议之征；平刑释冤，息吁嗟之声；含诟忍耻，绝忿怒之兵。夫然，故心定神休，嗜欲不生，祸乱不作，而天下和平矣。故亡汉者汉也，非莽卓也〔34〕;乱唐者唐也，非安史也〔35〕。使汉以秦为鉴，自无西京之乱；使唐以汉为鉴，又安有蜀道之窜〔36〕?如何以一晌之乐而忘累世之患也。斯言怀古，非止一时。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耳。
【注 释】
〔1〕五岳：即嵩山(中岳)、泰山(东岳)、华山(西岳)、衡山(南岳)、恒山(北岳)。二华：谓太华山、少华山。李长民《广汴赋》：“二华对峙，八川交注。”
〔2〕金天：谓秋之天空也。《文选》张衡《思玄赋》“顾金天而叹息兮，吾欲往乎西嬉。” 西土：西方之地。岐周之地，今陕西省。《书·泰誓中》：“曰，呜呼，西土有众，咸听朕言。”注：“武王在西，故称西土。”
〔3〕潼关：关名。古称桃林之塞，秦为阳华，东汉建安中于此建关，以潼水而名。西薄华山，南临商岭，北距黄河，东接桃林，乃陕西、山西、河南三省要冲，历代均为军事要地。
〔4〕公：正直无私。《墨子·尚贤上》：“举公义，辟私怨。”
〔5〕阿衡：商代官名。《书·太甲》上：“唯嗣王不惠于阿衡。”疏：“伊尹，汤倚而取平，故以为官名。” 周公：姬旦。周文王子，辅助武王灭纣，建周王朝，封于鲁。武王死，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挟殷的后代武庚作乱，周公东征，平武庚、管叔、蔡叔。七年，建成周雒邑。周代的礼仪制度，相传均为周公所制订。
〔6〕“厥掌”四句：伊何：未详。 孟荀杨韩：孟，指先秦诸子中的孟子。荀，指荀子。杨，似指诸子中的杨朱。战国时魏人。字子居。又称杨子、阳子或杨生。 韩，指韩非子。
〔7〕疗瘵：治病。
〔8〕雷、扁、秦、和：雷，指雷公，黄帝之臣，善医。扁鹊，战国时名医，原名秦越人，勃海郡郑人。和：未详。
〔9〕戚施：驼背，也用于比喻谄媚的人。《诗经·邶风·新台》：“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传：戚施，不能仰者。”笺：戚施，面柔，下人以色，故不能仰也。”伊优：屈曲佞媚之貌。《后汉书·文苑·赵壹传》：《刺世疾邪赋》：“伊优北堂上，抗髒倚门也。”
〔10〕“若夫”三句：具臣：备位充数，不称职守之臣。
〔11〕秩：俸禄。《左传·庄公十九年》：“王夺子禽、祝跪与詹父母，而收膳夫之秩。”
〔12〕持：扶持。
〔13〕安昌：汉张禹的封号。《汉书》卷八十一《张禹传》：“元帝崩，成帝即位，征禹、宽中，皆以师赐爵关内侯……是时，帝舅阳平侯王凤为大将军辅政专权，而上富于春秋谦让，方乡经学，敬重师傅，而禹与风并领尚书事，内不自安，数病，数上书，气骸骨。欲退避风……禹为人谨厚，内殖货财，家以田为业。及富贵，多买田至四百顷，皆泾、渭溉灌，极膏腴上贾。”胡广：字伯始，后汉人，拜尚书郎，累官司徒，以定策立桓帝，封临安乐侯。复拜大尉，迁太傅，广练达事体，明解朝章。虽无謇直之风，屡有补阙之为。故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
〔14〕李林甫：唐人，思询子。小字哥奴，号月堂，性柔佞狡黠，有权术。玄宗时官至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兼中书令。厚结宦官妃嫔，察帝动静，故奏对皆称旨，在朝十九年，专政自恣，卒酿成安史之乱。 卢杞：唐滑州人。字子良。貌丑，好口辩。德宗时为相，专权自恣。陷害杨炎、颜真卿，排斥宰相张镒。藩镇叛乱，杞以筹军资为名，收括财货，继而征收间架、除陌之税，怨声满天下。李怀光反，暴扬杞罪恶，贬死于澧州。 刀锯：古代刑锯。刀用于割刑，锯用于刖刑。《国语·鲁语》上：“中刑用刀锯，其次用笮(即黥刑)。”注：“割鼻用刀，断截用锯。”受过宫刑的人称刀锯之余或刀锯余人。《汉书·司马迁传》、《报任安书》：“奈何令刀锯之余人，荐天下之豪隽哉！”
〔15〕山东之乱：战国时称六国曰山东，因六国均在崤山函谷关以东也。章碣《焚书坑儒诗》：“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16〕渔阳之骑：渔阳，郡名。秦置，在河北省密云县西南。《史记·燕世家》：燕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诸郡。隋置，在河北省蓟县。《读史方舆记要·直隶·顺天府·蓟州》：“渔阳废县，隋末置渔阳县，唐初属幽州，武后时营州陷于契丹，寄治渔阳。”此处指陈胜、吴广的起义。陈、吴原为征调赴渔阳之戍卒。
〔17〕嬴颠刘蹶：《史记·秦本纪》：“舜赐姓嬴氏。”嬴颠，应指秦朝灭亡。汉高祖刘邦、刘蹶应指汉朝灭亡。
〔18〕九庙：九种祖宗之庙。周有九庙为太祖、文世、武世室、三昭、王穆九庙，后代变化，名称亦异，此处不赘。 喋血：流血满地。
〔19〕陈吴：指秦朝末年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吴广。 殽函：指殽关和函谷关。
〔20〕莽卓：指西汉王莽和东汉末年的董卓，他们均篡夺帝位。
〔21〕杨李：指唐代的杨国忠和李林甫，他们二人均曾专权一时。
〔22〕“僖昭”指唐朝末期的僖宗和昭宗，他们都曾为宦官、藩镇挟持流离播迁。
〔21〕锋镝：锋，兵刃；镝，箭镞。泛指兵器。《史记·秦楚之际月表》：“堕坏名城，销锋镝，豪桀，维万世之安。”
〔22〕以橡为食：以橡树的果食橡子作为食物。
〔23〕子房：张良字子房(前？～前186)，汉韩人。秦末，陈胜吴广领导农民起义。刘邦乘机起义，良为谋士。《史记·高祖本纪》：高祖曰：“夫运筹策于惟帐之中，吾不如子房。” 霍光(前？～前68)汉河东平阳人，字子孟，霍去病异母弟。汉昭帝八岁即位，光以大司马大将军受遗诏辅政。封博陆侯，政事一决于先。昭帝死，迎立昌邑王刘贺，以其淫乱废之，立宣帝，光秉政二十年，族党满朝，权倾内外。
〔24〕禄产：指吕产、吕禄。汉人，均为吕泽之子。吕禄在高后时，封赵王，为上将军，居北军，吕后死后，被周勃等所杀。 吕产：吕后时封梁王，为相国，吕后死后，被周勃所诛。
〔25〕平勃：指高祖刘邦的两位大臣陈平和周勃。陈平(前～前178)，汉阳武人，少时家贫，秦末初随项羽，后归刘邦。有谋略，积功封曲逆侯。惠帝时为左丞相，后与太尉周勃合力，尽诛诸吕，迎立文帝，卒安汉王朝。 周勃：(?～前169)汉沛人。少以编织蚕箔为生：从刘邦起义，以军功为将军，封绛侯。刘邦曾说周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惠帝六年为太尉。吕后死，周勃与陈平等共诛诸吕，如吕产、吕禄等。反正：由乱而治，由邪而正。《公羊传·哀十四年》：“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 旒：古代旗帜下边悬垂的饰物。
〔26〕二竖：春秋晋景公疾，延秦医缓来治，未至，梦二竖子相问答。后因以二竖为病魔之称。
〔27〕五龙：比喻同时有才名的五人。
〔28〕潼关之败：未详。 尚父：周武王称吕尚为尚父，意谓可尊的父辈。《诗经·大雅·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傅：“师，太师也；尚父，可尚可父。”此处“尚父”指郭子仪。
〔29〕西平：指晚唐名将李晟。唐德宗时朱泚叛据长安，李晟将他击败，收复京师，被封为西平郡王。
〔30〕西极：西方极远之处。
〔31〕秦川：地名。自大散关以北，达于岐雍，夹渭川南北岸，沃野千里，以秦之故国，故称秦川。
〔32〕昃：太阳偏西。
〔33〕佞：奸巧谗谀，花言巧语。
〔34〕莽卓：指西汉的王莽与东汉的董卓。详见前注。
〔35〕安史：指唐玄宗时代的安禄山和史思明。二人叛乱，史称安史之乱。
〔36〕蜀道之窜：唐玄宗在安史之乱时，曾逃亡到四川。
【赏 析】
此文重点不是写华山的风景，实乃借题发挥，发思古之情，对历代的祸乱加以评述，尤其是通过汉、唐两代发生的故事，讲出作者的感叹：“故亡汉者汉也”、“乱唐者唐也。”作者的目的是让统治者以此为治国之借鉴。文章有对仗，但用典太多，且偏，使文章远远不如六朝唐初骈体文。但由于元代可选文章太少，故选录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