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墨葡萄轴

[明] 徐 渭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②,闲抛闲掷野藤中。

〔注释〕
①本篇选自徐渭《徐文长集》,是一首题画诗。②明珠，喻葡萄。

〔分析〕
这是一首题画诗。
在我国古代文人的艺术创作活动中，诗与画往往是气息相通，情采相映的。既有画家捕捉诗的意象作诗意画的，也有诗人揭示画的内涵作题画诗的。就题画诗而言，又分为两类。如果是题他人之画，则首先必须深入探究、准确把握原作的旨趣，然后才能切中肯綮，成为点睛之笔；如果是题本人之画，那么诗与画出于同一机杼，属一件完整的艺术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更是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徐渭的这首《题墨葡萄》便属于后一种类型。
作为明代天才俊逸的文学艺术家，徐渭在诗文、戏曲、书法、绘画各个领域里多有建树，然而其生活道路并不顺遂。尽管他少年时代就以能文为人称赏，二十岁即取得秀才资格，但日后命运似乎总是捉弄这位才子，使他久困场屋，屡试不第。浙闽军务总督胡宗宪器重其才华，招致幕下，加以重用。孰料后来胡氏因祸下狱，徐渭也受到牵连，乃至忧愤成狂。他自杀未遂，竟因精神错乱，酿出杀妻惨剧，而身陷囹圄。幸赖诸多友人鼎力相救，方才免于一死。明神宗万历元年(公元1573年),当徐渭蒙赦出狱时，已是一个五十三岁的衰然老翁了。他眼看秀才被革，仕途绝望，疾病缠身，家境贫困，一生郁悒之气无所发泄，遂寄托于诗画之中。大约在这一时期，他奋笔挥毫作了《墨葡萄轴》一幅。
该画今世尚存。细细品赏，只见一株蜷曲招展的葡萄主藤占了画面的大半部分，枝叶纷披，硕果累累。整幅画笔法恣纵驰骋，水墨酣畅淋漓，看似随意涂抹，却隐隐约约地透出一股高华爽俊、耿介孤标的气质。这种泼墨写意的风格，与宋元以来“文人画”派借物写心，以物传情的传统，是一脉相承的。这一画派表现的对象虽然多为山水、花鸟、竹木、顽石，实际上却是通过这些自然物象来渲泄情致，抒发性灵。徐渭笔底的葡萄正是他心境的外化，意志的象征。
在画幅上端至葡萄主藤之间，作者预先留有一段空白处，题画诗即书写于此。笔力遒劲，气势奔逸。
起首两句“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是对以往大半辈子艰难坎坷的人生道路的辛酸回顾，也是对老境凄凉的生活现状的真实写照。“落魄”言人生失意，穷极潦倒。冠以“半生”,则点明苦难的长久，又与后文“已成翁”相对应。“独立”道出了处境的孤单，内心的寂寞。诗人出狱之后，亲朋好友与之断绝往来，四壁萧然，门可罗雀。他困守于冷清的书房之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腔忧愤，向谁去诉？“晚风”既指眼前实景，天色昏黑，风急难敌，一个“晚”字更是暗喻晚年，年岁迟暮，环境险恶。“啸”字堪称诗眼，用得颇为准确、形象。它借助高声呼叫的具体动作，突现了一个桀骜不驯，傲然脱俗，决心与世抗争的斗士形象，奠定了全诗的基调。
三、四句“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紧扣诗题，结合画面，暗示了画的寓意。笔下的葡萄虽然象珍珠一般晶莹剔透，可是由于无人赏识，不得不白白地散落在野藤之中。联想到作者身怀奇才绝艺，却长期被“闲抛闲掷”,得不到应有的肯定和重用的厄运，诗句中蕴含的喻意是昭然若揭，不言自明的。
无论在构图布局，还是内在精神上，这首诗都与原画相互勾通，浑然一体，气格苍凉悲慨，语言平直洗炼，淋漓尽致地倾吐了作者的身世之恨，不平之气，不愧为一首情辞兼胜，骨韵奇高的题画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