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是个人的也是社会性的艺术

音乐使那些对它没有感情的人觉得惶惑； 他们感到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艺术，不可理解，跟现实毫无关系。这种越出平常事物的范围、因此也越出历史范围的艺术对历史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然而首先，这种以为音乐是那么虚无飘渺的看法是不正确的，因为它跟文艺、戏剧以及一个时代的生活都有密切的关系。任何人都不会不明白歌剧的历史会对社会的习俗和风尚有所说明。其实， 每一种音乐形式都跟某种社会形态有关， 使它更容易被人了解，同时，在许多场合，音乐史是跟别的艺术史密切联系的。
事实上，各种艺术是经常互相影响的，它们彼此交流，或者由于自然的演化而越出自己的范畴，侵入相近的艺术领域。有时音乐会变成图画，有时则图画化为音乐。米开朗基罗说过： “优美的绘画就是音乐，就是一首曲调。”那时绘画正在让音乐占优势，而意大利音乐真所谓在从别的艺术的衰颓中脱颖而出。各种艺术之间并不象许多理论家所声称的那样壁垒森严； 相反地，经常有一种艺术在向另一种艺术开放门户。各种艺术都会延展，在别的艺术中得到超绝的造诣； 智力在一种形式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后，就会在另一种形式中追求并找到更完美的表现。因此，在研究各种造型艺术的历史时，关于音乐史的知识是必需的。然而，艺术的伟大意义的本质是在于它能显示灵魂的真实感情、内心生活的奥秘以及全部的热情，后者在涌现到表面之前已经在性灵中积累和酝酿了好久了。由于音乐的表达深刻与自然抒发，所以时代趋势往往首先在音乐中标志出来，以后才化为文字，然后再形成行动。

然而我们以上只谈了音乐的一种形式。其实，音乐虽然可以说是个人的艺术，却也是社会性的艺术； 它可以从沉思与哀愁中产生，但也能从欢乐中、甚至从轻佻中产生。它能使自己适应一切民族和一切时代的性质； 当我们知道了音乐的历史和千百年来它所采取的各种不同的形式时，我们就不会再对那些爱美的人给它所下的各种相互矛盾的定义感到诧异了。有人可以把音乐称为流动性的建筑，有人称它为诗的心理学； 有人把它看作轮廓鲜明的造型艺术，有人则认为它纯粹是表达精神的艺术；对于一位理论家说来，音乐的本质是旋律，而对另一位说来则是和声。事实上确然如此； 他们的意见都不错。
就这样历史引导着我们，不是去怀疑一切——绝对不是——而是教我们对一切都相信一些； 用各种意见去测验一般性的理论，这些意见对这一段特定的历史时期或那一类特定的事实是真实的；总之，只能运用一小部分的真实性。所以用每一种可能的名词去称呼音乐都是完全正确的； 因为在某些盛行建筑的时代，对于某些擅长建筑的民族，譬如十五和十六世纪的法兰西人和比利时人，音乐就是声音的建筑。对于能欣赏并景仰形式的人，对于有绘画及雕刻天才的民族，譬如意大利人，那它也是构图、线条、旋律和造型美。对于诗人和哲学家们，譬如德国人，那音乐是内心的诗、抒情的奔放和富于哲理的冥想，它能适应一切社会条件。在法兰西斯一世和查理九世统治时期，它是一种典雅而充满诗意的艺术； 在宗教改革时代是一种为了信仰而战斗的艺术；在路易十四统治下是一种矫揉造作的、高贵而傲岸的艺术； 到了十八世纪则成为沙龙艺术。接着音乐又成为革命者的抒情表现； 以后它还要成为未来的民主社会的呼声，犹如它曾经是过去贵族社会的声音一样，没有任何公式可以概括它。它是世纪之歌、历史之花；它从人类的悲怆中成长，也从人类的欢乐中滋生。

——孙梁译，摘自《音乐在通史上的地位》,见《音乐译文》 1958年第2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