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军平陈

【说明】
《通鉴》 卷一百七十六至卷一百七十七，记载了隋军平陈。隋灭陈，是隋朝进行统一、结束分裂局面的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战争。
从东汉末年起，开始地方分裂，统一逐渐瓦解。先是三国鼎峙，接着，西晋短暂统一 (280—311) 之后，又是地方分裂与南北对峙： 北方起初是十六国纷争，再就是北魏，后又有东魏与西魏，北齐与北周相继出现； 南方起初是东晋，再就是宋、齐、梁、陈相继更迭。这种分裂局面，竟达三百余年之久。在我国秦汉统一以来的历史上是罕见的。
在分裂割据的形势下，一方面，战争频繁，社会动荡不安，百姓颠沛流离，严重地毁坏了中原地区原来的经济与文化； 另方面，各族进入中原，中原人民南徙，促进了各族文化的融合、有些地区经济的发展，从而为再统一创造了条件。而承担统一的历史使命，当然尚须具有一定的力量。
南北朝末期，全国主要是北周、突厥、陈三个政权。北周的大权落在杨坚手里。杨坚在时机成熟时，废帝自立，建立隋朝(都于长安)。隋有北周的基础，地广人众，统治黄河流域 (包括长江以北，长城以南) 及益州等地区，拥有近三千万人口； 又采取了一些加强中央集权，发展社会经济的措施，如推行均田和租调，改进府兵制，改革地方州、郡、县三级制为州、县两级制，故有一定的实力。突厥是由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占有北方广阔的土地，拥有较强的骑兵，常常侵扰中原，迫使中原政权 (如北齐、北周) 向其输送金帛； 但它内外存在一些矛盾，内有贵族之间的争权夺利，外与周边各国或部落发生战争，严重地影响了自身的发展。陈是南朝最末最弱的一个政权，地狭人寡，仅保有长江以南、西陵峡以东至大海之地，约有二百多万人口； 加之陈末陈叔宝为帝，昏庸荒淫，政治腐败，重赋苛法，不重防务，使得百姓怨恨，国势日衰。在这种情况下，统一的使命便由隋来承担。
隋在突厥与陈之间，南北两面受敌。为了顺利发展，起初，它针对突厥的严重威胁，采取南和北战的方针，与陈谋和，攻击突厥。突厥投降 (583) 之后，隋就采取北守南攻的方针，将主要矛头指向了陈。隋对于长于水军、凭恃长江天堑的陈，虽然有不如之处，但因已占据长江北岸及益州地区，有了发动进攻的地理条件； 加之积极谋划和准备，便能渡江与陈决战。
隋平陈的战略是，先疲后打，全面出击，横渡长江，直捣建康。先是采取高熲的使陈困弊的建议，陈兵扬威，虚张声势而不出击，使陈先是疲于设防，继是麻痹大意； 派出间谍，烧毁陈的储蓄，使陈损耗大量财物。继又采取崔仲方的建议，在长江上下流各个战略要地部署精兵，作出击准备，在长江上流建造战船，摆出顺流而下的姿态，使陈首尾不得兼顾，难于防守。
陈在大敌压境、大难临头之时，少数统治者仍在寻欢作乐，营私争利。陈叔宝昏庸荒淫，委政于施文庆。施文庆之流欺上压下，忌贤害能，胡作非为，不积极设防。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隋军采取了攻陈行动。
开皇八年 (588) 十月，隋文帝部署进军，任命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杨广节制各军，高颎、王韶助理军事。出动水陆军五十余万，横亘东西数千里，展开了历史上空前规模的渡江大战： 杨素率舟师由永安东下，刘仁恩军出江陵与杨素合兵，杨俊军由襄阳进屯汉口，杨广军出六合，韩擒虎军出庐江，贺若弼军出广陵，王世积军出蕲春向九江，燕荣舟师由东海循海南下向吴县。前三路军由杨俊指挥，牵制长江上游的陈军，策应下游的主力攻建康。后五路军由杨广指挥，杨广、贺若弼、韩擒虎三路军直指建康，燕荣与王世积于两翼配合。十一月，隋文帝杨坚誓师攻陈。
杨俊军于十二月进屯汉口，并占领樊口，控制了长江上游，与陈军周罗睺部相持于江夏，并阻止了企图援救建康的陈荆州刺史陈慧纪军东下。杨素军沿三峡东下，袭占狼尾滩，与刘仁恩合兵，毁掉陈在岐亭所设的三条横江铁锁 (389年正月),继续东下。这样，隋军控制了长江上游，牵制当地陈军，使其不能东下援救建康。
陈控制朝廷的施文庆、沈客卿等，对紧急军情隐瞒不报，对积极抗战派袁宪和樊毅的建议，加以反对与否定，甚至诬指守将谎报军情，企图邀功。陈叔宝仍然不理军政大事，甚至在危急之际将江防要地的船只调集于建康，显示威风，以壮元会 (正月初一) 之庆的声色。
杨广于开皇九年 (589) 正月初一进军至桃叶山，乘陈上下都在欢庆元会之机，指挥长江下游诸军渡江，宇文述率军由桃叶山渡江，夺占石头山，贺若弼军由广陵过江，占领了京口，韩擒虎军由横江东渡，夜袭采石。这时陈叔宝惊慌失措，但仍以施文庆处理军事。施文庆一方面忌贤嫉能，不使良将迎战，一方面将重兵集结于建康，作消极防御。
隋军几路渡江后，从西北、东、南三面向建康进攻。这时陈军尚有十万。起初不守险要，不主动出击，到了十分被动时才命令出战，因战阵太长 (南北二十里),无统一指挥，又缺乏决战信心，结果一处失败，全线溃散。陈将任忠投降，引韩擒虎军入城，俘虏了陈叔宝及一批官吏。正月二十二日，杨广进入建康，随即命令陈叔宝以手书招降长江上游的周罗睺、陈慧纪等陈军。在当年及次年，又进军湘州、三吴、岭南等地，先后击败一些陈的残余势力和起兵反抗者。洗夫人在统一岭南方面起了积极作用。至此，结束了三百年来的分裂局面，使国家在新的形势下统一起来。
隋胜的主要原因是：(一) 隋占有中原及益州等地区，地广人众，军力上较为强大，政治上较为巩固； 加之各民族的融合，老百姓的渴望安宁，为实现统一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和有力的保证。(二) 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能权衡轻重缓急，先制服突厥，然后才平陈。(三)充分地作好战备，包括制造假象，烧陈储蓄； 造战船，练水师； 遣间谍，作宣传，等等，使陈困弊，闻风丧胆。(四) 在强弱悬殊的情况下，既全面出击，又有主有次，攻占建康后，乘机平定各地。
陈败亡不是偶然的。它既国小力弱，又军政腐败，昏主在上，奸小当道，忌害贤能，不修政治，欺压百姓有法，抵御敌军无能，故败亡在所难免。
《通鉴》写隋军平陈，自始至终，反复记述两军胜负的原因； 在记述战争情节时，不仅注意军事上的优劣，而且特别注意两方政治的清浊以及政治对军事的严重影响。

(祯明元年)①
隋主问取陈之策于高熲，②对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 江南水田早熟。③量彼收获之际，微徵士马，声言掩袭，彼必屯兵守御，足得废其农时。彼既聚兵，我便解甲。④再三若此，彼以为常； 后更集兵，彼必不信。犹豫之顷，⑤我乃济师； ⑥登陆而战，兵气益倍。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储积皆非地窖。若密遣行人因风纵火，待彼修立，复更烧之，不出数年，自可财力俱尽。”隋主用其策，陈人始用。
①祯明元年：公元587年。②隋主：隋文帝杨坚(541—604),隋代建立者，581—604年在位。弘农华阴 (今属陕西)人。北周后期任丞相，总揽朝政，封隋王。581年废北周静帝而自立，建立隋朝。587年灭后梁，589年灭陈，统一全国。陈： 南朝之一。557年，陈霸先代梁称帝，国号陈，建都建康(今江苏南京)。版图有今长江下游及珠江流域。589年为隋所灭。共历五帝，三十三年。高颎(?—607):一名敏，字昭玄。隋渤海蓚(今河北景县)人。北周末，从杨坚，为相府司录。隋建立后，任尚书左仆射，执掌朝政。灭陈时，杨广为元帅，他任元帅长史，主持军事。③江北、江南之“江”,为长江。④解甲： 脱下战衣。表示不打仗。⑤顷： 短时间。⑥济师： 言举兵渡江。
于是杨素、贺若弼及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江南之策。①仲方上书曰：“今唯须武昌以下，②蕲、和、滁、方、吴、海等州，③更帖精兵，④密营度计； 益、信、襄、荆、基、郢等州，⑤速造舟楫，多张形势，为水战之具。蜀、汉二江是其上流，⑥水路冲要，必争之所。贼虽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置船，⑦然终聚汉口、峡口，⑧以水战大决。⑨若贼必以上流有军，令精兵赴援者，下流诸将即须择便横渡；如拥众自卫，上江诸军鼓行以前。彼虽恃九江、五湖之险，⑩非德无以为固； 徒有三吴、百越之兵，(11)非恩不能自立矣。”隋主以仲方为基州刺史。
①杨素(?—606):字处道。弘农华阴 (今属陕西) 人。士族出身。隋灭陈时，他率水军从三峡东下，因功封越国公。贺若弼(544—607):字辅伯。河南洛阳人。隋文帝时任吴州总管，献取陈十策。589年任行军总管，大破陈军于蒋山 (即钟山，在今南京),因功进爵宋国公。光州： 在今河南光山。劢： 音卖(mai)。虢州： 在今河南卢氏。②武昌： 郡名，治所在今湖北鄂城。③蕲(qi)州： 治所在今湖北蕲春。和州： 治所在今安徽和县。滁州： 治所在今安徽滁县。方州： 治所在今江苏六合。吴州： 治所在今江苏扬州。海州： 治所在今江苏连云港西。④帖：增添的意思。⑤益州：治所在今四川成都。信州： 治所在今四川奉节。襄州： 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荆州： 治所在今湖北江陵。基州： 治所在今湖北钟祥南。郢州：治所在今河南信阳市。⑥蜀、汉二江： 蜀江是长江自今四川至湖北这一段； 汉江是指汉水下游这一段，二江在今武汉市合流。⑦贼： 指南朝陈。流头： 滩名，在长江巫峡和西陵峡之间。荆门：在湖北宜都西北。延洲： 约在荆门与公安之间。公安： 在今湖北公安。巴陵： 在今湖南岳阳。隐矶： 在今湖南岳阳东北。夏普： 即夏口，在今湖北武汉。蕲口： 蕲水入长江处。湓城： 在今江西九江。以上这些地点，都是长江中游要害之地。⑧汉口： 在今湖北汉口。峡口： 在长江三峡东端，在今湖北宜昌附近。⑨决： 决战胜负。⑩九江： 五湖： 众说不一。这里是泛指江南江、湖众多。(11)三吴： 众说不一。这里约指会稽、吴郡： 丹阳。百越： 指古时越族所活动的地区，包括今江、浙、闽、粤等等地方。
及受萧岩等降，隋主益忿，①谓高熲曰：“我为民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②命大作战船。人请密之，③隋主曰：“吾将显行天诛，何密之有！”使投其柿于江，④曰：“若彼惧而能改，吾复何求！”
①忿： 忿怒。②一衣带水： 言长江狭窄如条衣带，比喻仅隔一水。拯 (zheng):援救。③密： 秘密； 保密。④杮 (fei):砍削下来的木片。
杨素在永安，①造大舰，名曰 “五牙”,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 左右前后置六拍竿，并高五十尺，容战士八百人； 次曰 “黄龙”,置兵百人。自余平乘、舴艋各有等差。②
①永安： 郡名，治所在今四川奉节。②平乘、舴艋(ze meng):皆船名。等差(ci):等级。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之官，①稽首言陈有三可灭。帝问其状，曰：“大吞小，一也。以有道伐无道，二也。纳叛臣萧岩，于我有词，三也。陛下若命将出师，臣愿展丝发之效！”②隋主劳而遣之。
①晋州：治所在今山西垣曲北。续：有的《通鉴》版本作“绩”。②丝发之效：犹言尽微薄之力。
吴兴章华，①好学，善属文，朝臣以华素无伐阅，②竞排诋之，除太市令。③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谏，略曰：“昔高祖南平百越，④北诛逆虏，⑤世祖东定吴会，⑥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⑦辟地千里，三祖之功勤亦至矣。陛下即位，⑧于今五年，⑨不思先帝之艰难，不知天命之可畏； 溺于嬖宠，⑩惑于酒色；祠七庙而不出，(11)拜三妃而临轩；(12)老臣宿将弃之草莽，(13)谄佞谗邪升之朝廷。今疆场日蹙，(14)隋军压境，陛下如不改弦易张，(15)臣见糜鹿复游于姑苏矣！”(16)帝大怒，即日斩之。
①吴兴：今浙江吴兴。②伐阅：亦作“阀阅”。旧指功绩和资历。③除：拜官授职。太市令：掌管市场的长官。④高祖：指陈武帝陈霸先，在位三年(557—559)。南平百越：指平卢子略、李贲等等之乱。⑤北诛逆虏：指平侯景之乱。⑥世祖：指陈文帝陈蒨，在位七年(559—566)。东定吴会：指破斩杜龛、张彪。⑦高宗：指陈孝宣帝陈顼，在位十四年(569—582)。⑧陛下： 指陈后主陈叔宝，在位七年 (582—589)。⑨五年： 自582年至587年。⑩溺： 溺爱。嬖(bi)宠：帝王所宠爱狎昵的人。(11)祠七庙而不出： 此言不祠祖先。七庙： 天子的宗庙。(12)拜三妃而临轩： 此言热衷选妃。三妃： 指龚、孔、张三妃。临轩： 言亲自出来选美。(13)草莽： 杂草； 丛草。引申为草野，与“朝廷”相对(14)蹙 (cu):收缩。(15)改弦易张： 调整乐器上的弦，使声音和谐； 比喻变更方针和方法。(16)“臣见麋鹿游于姑苏矣”:伍子胥谏吴王而不听，就说出这句话，后来吴国果然灭亡。章华说这句话，加了个“复”字，意思就是陈也将灭亡了。

(二年) ①
(三月) 戊寅，②隋主下诏曰：“陈叔宝据手掌之地，③恣溪壑之欲，④劫夺阎闾，⑤资产俱竭，驱逼内外，劳役弗已； ⑥穷奢极侈，俾昼作夜； ⑦斩直言之客，灭无罪之家； 欺天造恶，祭鬼求恩； 盛粉黛而执干戈，曳罗绮而呼警跸； ⑧自古昏乱，罕或能比。⑨君子潜逃，小人得志。天灾地孽，⑩物怪人妖。衣冠钳口，(11)道路以目。(12)重以背德违言，(13)摇荡疆场； 昼伏夜游，鼠窃狗盗。天之所覆，无非朕臣，(14)每关听览，有怀伤恻。(15)可出师授律，应机诛殄；(16)在斯一举，(17)永清吴越。”(18)又送玺书暴帝十二恶；(19)仍散写诏书三十万纸，遍谕江外。(20)
①二年： 陈长城公祯明二年(588)。②戊寅： 初九日。③手掌之地： 言地方之小。④溪壑(he,旧读huo)之欲： 言欲念之大。壑： 深沟；坑谷。欲： 欲念。⑤阎闾： 里巷之大门，这里是指民间。⑥弗已： 没完没了。⑦俾昼作夜： 以白昼当黑夜，谓晨昏颠倒。⑧这两句言陈叔宝宠幸美女。粉黛： 搽脸的白粉和画眉的黛墨，妇女的化妆用品； 这里借指美女。曳(ye):牵引。罗绮(qi):美丽的丝织服装； 这里指美女的盛装。警跸 (bi):警，警戒；跸，清道。谓皇帝出入所经之处严加戒备，禁止行人通行。⑨罕： 罕网稀疏，故引申为稀少，难得。⑩孽(nie):妖孽； 灾殃。(11)衣冠： 指士人、君子。钳口： 闭口不言。(12)道路以目： 言道路相逢，怒目相视，而不敢言。(13)重： 增益；加重。(14)这两句是说，普天之下，都是我的臣民。(15)伤恻(ce):凄怆； 伤痛。(16)这两句是说，可以出兵处治，顺应天机，诛灭逆贼。授律：按律处治。殄(tian舔):灭绝。(17)斯：此。(18)吴越： 这里是指古代吴、越之地，即今江苏、浙江等地区。(19)暴：披露。(20)江外：中原之人以江南为江外。
(十月) 甲子，①隋以出师，有事于太庙，命晋王广、秦王俊、清河公杨素皆为行军元帅。②广出六合，③俊出襄阳，④素出永安，⑤荆州刺史刘仁恩出江陵，⑥蕲州刺史王世积出蕲春，⑦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庐江，⑧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广陵，⑨青州总管弘农燕荣出东海，⑩凡总管九十，(11)兵五十一万八千，皆受晋王节度。(12)东接沧海，(13)西拒巴、蜀，(14)旌旗舟楫，横亘数千里。(15)以左仆射高颎为晋王元帅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事皆取决焉；(16)区处支度，(17)无所凝滞。(18)
①甲子： 二十八日。②晋王广： 杨广(569—618),隋文帝杨坚次子、初封晋王，统率隋军灭陈。后为太子，杀父称帝(即隋炀帝),604—618年在位。秦王俊： 杨俊，隋文帝杨坚之子。③六合： 在今江苏六合。④襄阳： 在今湖北襄樊。⑤永安： 在今四川奉节。⑥江陵： 在今湖北江陵。⑦蕲春： 在今湖北蕲春。 ⑧庐江： 在今安徽合肥。 ⑨广陵： 在今江苏扬州。⑩东海： 在今江苏连云港。(11)总管： 官名。地方高级军政长官。原先诸州军事长官称都督，北周后期及隋改称总管。(12)节度： 指挥约束。(13)沧海： 大海，今黄海。(14)巴、蜀： 今四川。(15)横亘 (gen,旧读geng):横贯。(16)这几句是说，高颎为晋王元帅长史，王韶为司马，负责军中事。这说明高颎实际负责指挥南下全军。(₁7)区处(chu):分别处置。支度(duo):计算； 开支。(18)凝滞： 受阻不进。
十一月，丁卯，①隋主亲饯将士； ②乙亥，③至定城，④陈师誓众。⑤
①丁卯：初二日。②饯(jian):以酒食送行。③乙亥：初十日。④定城： 在今陕西潼关西。⑤誓众： 向众宣誓。
(十二月)隋军临江，①高颍谓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曰： ②“今兹大举，江东必可克乎？”③道衡曰：“克之。尝闻郭璞有言： ④ ‘江东分王三百年，复与中国合，’⑤今此数将周，⑥一也。主上慕俭勤劳，⑦叔宝荒淫骄侈，⑧二也。国之安危在所委任，⑨彼以江总为相，⑩唯事诗酒，拔小人施文庆，(11)委以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皆一夫之用耳，三也。我有道而大，彼无德而小，量其甲士不过十万，西自巫峡，东至沧海，分之则势悬而力弱，聚之则守此而失彼，(12)四也。席卷之势，(13)事在不疑。”颍欣然曰：“得君言成败之理，令人豁然。(14)本以才学相期，(15)不意筹略乃尔。”(16)
①临江：到了长江边。②行台：东晋以后，中央官称台官。在大行政区代表中央机构称行台。大军外出，其机构也有称行台的。吏部：掌管官吏任免、考课等等事务的机构。行台吏部郎中： 为行台吏部中的高级官员。③克：攻克；平定。④郭璞：晋朝闻喜人，字景纯，博学有才，妙于阴阳历算，及五行卜筮之术。被王敦杀害。⑤中国：指中原。⑥今此数将周：言三百年这个数快要满了。⑦主上：指隋文帝。⑧叔宝： 陈后主陈叔宝。⑨委任：用人。⑩江总(519—594):南朝考城人，字总持，工于文辞，擅长五言、七言诗，然伤于浮靡。初仕于梁。陈后主时，为尚书令。他常侍后主游宴，不理政务； 与朝臣竞作艳诗，号称狎客，(11)施文庆(?—589):南朝陈人。出身微贱，掌管大权，颇得陈后主亲信。(12)此言陈国小兵少，顾此失彼。(13)席卷：象卷席子一样地包括无余。(14)豁(huo)然： 通晓领悟的意思。(15)相期：寄希望于。(16)乃尔： 如此。
秦王俊督诸军屯汉口，为上流节度。①诏以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缘江诸军事以拒之。②
①上流节度： 节制长江上流诸军。②周罗睺(hou):陈散骑常侍(属门下省，参预要政)。缘江： 沿江。
杨素引舟师下三峡，军至流头滩。将军戚昕以青龙百余艘，①〔兵数千人，〕 ②守狼尾滩，③地势险峭，隋人患之。素曰：“胜负大计，在此一举。若昼日下船，彼见我虚实，滩流迅激，制不由人，则吾失其便； 不如以夜掩之。”④素亲帅黄龙数千艘，衔枚而下，⑤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引步卒自南岸击听别栅，大将军刘仁恩帅甲骑自北岸趣白沙，⑥迟明而至，击之； 听败走，悉俘其众，劳而遣之，秋毫不犯。⑦
①戚昕：陈将。青龙： 战舰之名。②有的 《通鉴》 版本在“艘”下有“兵数千人”四字。③狼尾滩： 在今湖北宜昌西北。④掩： 袭击。⑤衔枚： 古代用兵袭击敌人时，常令士兵衔枚于口中，以防喧哗。这里是指悄然无声。⑥趣： 通“趋”。白沙： 当在狼尾滩附近。⑦秋毫不犯： 丝毫不侵犯。用以说明军纪严明。
素帅水军东下，舟舻被江，①旌甲曜日。②素坐平乘大船，容貌雄伟，陈人望之，皆惧，曰：“清河公即江神也！”③
①舟舻 (lu) 满江： 言战船布满长江。②旌甲： 旌旗、铠甲。曜(yao):照耀。③清河公： 杨素曾被封为清河郡公。
江滨镇戍闻隋军将至，①相继奏闻，②施文庆、沈客卿并抑而不言。③
①镇戍： 镇守之人。②奏闻： 奏告朝廷。③抑而不言： 压下而不声言。
初， 上以萧岩、 萧𤩽， ①梁之宗室，拥众来奔， 心忌之， ②故远散其众， 以岩为东扬州刺史， ③𤩽为吴州刺史； ④使领军任忠出守吴兴郡，⑤以襟带二州。⑥使南平王嶷镇江州，⑦永嘉王彦镇南徐州。⑧寻召二王赴明年元会，⑨命缘江诸防船舰悉从二王还都，为威势以示梁人之来者。由是江中无一斗船，⑩上流诸州兵皆阻杨素军，不得至。(11)
①上： 指陈后主陈叔宝。②忌： 疑忌。③东扬州： 治所在今浙江绍兴。④吴州： 即扬州，州治在今江苏扬州。⑤吴兴郡： 治所在今浙江吴兴。⑥襟带二州： 如襟如带，牵制二州。⑦嶷：音尼(ni)。江州：治所在今安徽潜山。⑧南徐州： 治所在今江苏镇江。⑨元会： 元旦朝会。⑩斗船： 战船。(11)陈后主这样的安排，是严于防内，而疏于御隋。
湘州刺史晋熙王叔文，①在职既久，大得人和，上以其据有上流，阴忌之； 自度素与群臣少恩，②恐不为用，③无可任者，乃擢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以精兵二千，欲令西上； 仍徵叔文还朝。文庆深喜其事，然惧出外之后，执事者持己短长，④因进其党沈客卿以自代。
①湘州： 治所在今湖南长沙。②度 (duo):思忖； 估计。③恐不为用： 怕 (群臣)不听使用。④持己短长： 抓住自己的短处。
未发间，①二人共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言于仆射袁宪曰：“京口、采石俱是要地，②各须锐兵五千，并出金翅二百，③缘江上下，以为防备。” 宪及骠骑将军萧摩诃皆以为然，乃与文武群臣共议，请如毅策。施文庆恐无兵从己，废其述职，④而客卿又利文庆之任，己得专权，俱言于朝：“必有论议，不假面陈；但作文启，即为通奏。”⑤宪等以为然。二人赍启入，⑥白帝曰：⑦“此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当之。若出人船，⑧必恐惊扰。”
①未发间： 未曾出发之时。②京口；在今江苏镇江。采石： 在今安徽马鞍山南。③金翅： 一种船名。④述职；原指诸侯向天子陈述职守，这里是指出任藩方之职。⑤施、沈二人之言的意思是，朝臣议论，不必面见君主，只要写书陈奏，一定代为呈奏。⑥赍(ji)启：送书启。⑦白：告诉。⑧若出人船： 如果 (由都城)派出人和船。
及隋军临江，间谍骤至，①宪等殷勤奏请，②至于再三。文庆曰：“元会将逼，③南郊之日，④太子多从； 今若出兵，事便废阙。”⑤帝曰：“今且出兵，若北边无事，因以水军从郊，何为不可！”又曰：“如此，则声闻邻境，便谓国弱。”后又以货动江总，⑥总内为之游说，⑦帝重违其意，而迫群官之请，⑧乃令付外详议。⑨总又抑宪等，⑩由是议久不决。
①间谍： 情报人员。②殷勤： 情意恳切深厚。③逼：逼近。④南郊之日： 陈仍梁制，在正月上辛之日祀天地于南、北二郊。⑤阙： 通“缺”。⑥以货动江总： 用财货贿赂江总。⑦内：通“纳”。纳入；收下。游说(shui):用话劝说别人，使其听从自己的意见。⑧迫： 被迫于之意。⑨外： 外廷。⑩抑： 压制。
帝从容谓侍臣曰：①“王气在此。齐兵三来，②周师再来，③无不摧败。彼何为者邪！”都官尚书孔范曰；④“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邪！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作太尉公矣！”⑤或妄言北军马死，范曰：“此是我马，何为而死！”⑥帝笑以为然，故不为深备，奏伎、⑦纵酒、赋诗不辍。⑧
①侍臣： 侍从之臣。②齐兵三来： 言梁敬帝绍泰元年(555)徐嗣徽、任约以北齐军袭建康，占据石头； 太平元年(556),复袭破采石，与北齐萧轨同入寇，逼建康； 陈世祖文帝天嘉元年(560),北齐将领刘伯球、慕容恃德助王琳下芜湖，皆败。③周师再来： 言陈世祖文帝天嘉元年(560),北周独孤盛、贺若敦入湘川； 临海王光大元年(567),北周宇文直、元定助华皎，皆败。④都官尚书： 管刑狱的长官。⑤太尉公： 汉以太尉与司徒、司空称三公。自晋以来，习惯于称三公为太尉公、司徒公、司空公。⑥这句的意思是说，北军若渡江，其马必不能渡江，将悉为我所有，何必就死。这是大言。⑦伎： 能歌善舞的女子。⑧辍 (chuo):停止。

开皇九年①
春，正月，乙丑朔，②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③
①开皇九年： 公元589年。在此之前，纪年以南朝年号，自此开始，纪年以隋朝年号。②乙丑： 初一日。朔： 阴历初一日。③晡(bu)时： 申时(午后三至五时);黄昏之时。寤(wu):睡醒。
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①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②陈人觇之，③以为内国无船。④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 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又使兵缘江时猎，⑤人马喧噪。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⑥守者皆醉，遂克之。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⑦
①广陵： 在今江苏扬州。济： 渡。②渎(du):河渠。③觇(chan):窥看。④内国：即中国，亦即中原。隋避杨忠的名讳，改中为内。⑤时猎： 经常打猎。⑥横江： 在今安徽和县东南。宵： 夜。采石： 在今安徽马鞍山南。⑦桃叶山： 在今江苏浦口北。
丙寅，①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 ②丁卯，③召公卿入议军旅。戊辰，④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⑤侵窃郊畿，⑥蜂虿有毒，⑦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⑧廓清八表，⑨内外并可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⑩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11)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12)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重立赏格，(13)僧、尼、道士，尽令执役。
①丙寅： 初二日。②戍主： 镇守主将。③丁卯： 初三日。④戊辰： 初四日。⑤陵纵： 欺侮、放纵。⑥郊畿(ji): 国都附近的地方。⑦虿(chai):蝎类毒虫。⑧御： 统驭。六师： 即六军，古时帝王之师称六军。⑨廓(kuo)清： 肃清。八表： 八方以外极远的地方。⑩中领军： 中央军队的长官。都督： 元帅。(11)司空： 汉时三公之一。后来用为工部尚书的别称。大监军： 监督诸军的最高长官。(12)南豫州：治所在今安徽当涂。白下：在今江苏南京城北。(13)赏格：悬赏所定的报酬数目。
庚午，①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②弼立斩之。所俘获六千余人，弼皆释之，③给粮劳遣，④付以敕书，⑤令分道宣谕。于是所至风靡。⑥
①庚午：初六日。②酤(gu):通“沽”。买酒。③释：释放。④劳遣： 抚慰、遣返。⑤敕(chi):书：皇帝的诏书。⑥所至： 所到之处。风靡： 闻风相从。
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①辛未，②韩擒虎进攻姑孰，③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皋文奏败还。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①巡： 樊巡。摄行： 代理处置。②辛未： 初七日。③姑孰： 在今安徽当涂。
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①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广达时屯建康，自劾，②诣廷尉请罪； 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③以御六合兵； ④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⑤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⑥
①新蔡： 在今河南新蔡。②自劾(he):自己揭发罪状。③诣： 去到。廷尉： 司法机构，或执法的长官。③游弈：即“游弋”。巡逻。④御六合兵： 防御六合方面的隋军。⑥惧有异志： 怕(樊猛)另有异图。⑥重： 为难的意思。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①望风尽走； 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②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朱雀门。③
①诸戍： 陈诸戍守军。②曲阿： 在今江苏丹阳。分兵断曲阿之冲： 分出部分兵力截断要冲，恐吴兴等方面的陈军入救建康而掎其后。③陈军所驻之地，朝堂、乐游苑、耆阇(she)寺、白土冈、朱雀门等，都在建康内外。己卯：十五日。
辛未，①贺若弼进据钟山，②顿白土冈之东。③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④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⑤破陈将纪瑱于蕲口，⑥陈人大骇，⑦降者相继。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
①辛未： 初七日。②钟山： 今南京紫金山。③白土冈： 在钟山以南。④新林： 在今南京西南。⑤九江： 郡名，郡治在今江西九江。⑥蕲口：蕲水入长江处，在今湖北蕲春西南。⑦骇：受惊。
时建康甲士尚十余万人，陈主素怯懦，①不达军士，②唯日夜啼泣，台内处分，③一以委施文庆。文庆既知诸将疾己，④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⑤素不伏官，⑥迫此事机，那可专信！”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⑦
①素： 向来。怯懦(qie nuo):懦弱；胆小。②不达军事：不通晓军事。有些《通鉴》版本，“士”作“事”。③台内： 指朝廷内。处分： 处置，实施。④疾： 厌恶； 憎恨。⑤怏怏(yang):因不平或不满而郁郁不乐。⑥伏：通“服”。佩服；服从。官：指称皇帝。南朝习惯上称皇帝为官。⑦率： 大率； 通常。
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①陈主不许。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②垒堑未坚，③出兵掩袭，可以必克。”又不许。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 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兵足食，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④北军虽来，勿与交战； 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⑤彼大军必谓其渡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⑥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⑦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 待春水既涨， 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陈主不能从。明日，歘然曰：⑧“兵久不决，⑨令人腹烦，⑩可呼萧郎一出击之。”(11)任忠叩头苦请勿战。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12)陈主从之，谓摩訶曰：“公可为我一决！”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13)甲申，(14)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15)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
①逆战： 迎战。②悬军： 离开本土很远的军队。③垒堑： 营垒与壕沟。④淮： 淮水，由浮山西北流至建康入江。栅： 营栅。⑤径掩： 直接掩袭。⑥挫气： 挫折士气。⑦景 (ying) 从： 如同影子跟随形体。比喻响应、追随。⑧欻(xu)然：忽然。⑨不决：未决胜负。⑩腹烦：心里烦闷_。(11)萧郎： 指萧摩诃。萧摩诃与后主结为亲戚，故后主亲切地称其萧郎。(12)勒石燕然： 东汉窦宪于永元元年(89)率军击败北匈奴，追至燕然山，刻石纪功。孔范此言的意思是，击败隋军，刻石纪载功绩。(13)赋： 给与。充赏： 当作赏赐之物。(14)甲申： 二十日。(15)诸军屯次，自南而北，故下文“诸军南北亘二十里”。
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①故摩诃初无战意； 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②与弼相当。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③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 ④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员明擒萧摩訶，送于弼，弼命牵斩之，摩訶颜色自若，⑤弼乃释而礼之。
①通： 私通，即通奸。②徒： 士兵。③麾下： 部下。④趣： 通“趋”。⑤自若： 正常，而未变色。
任忠驰入台，①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②臣无所用力矣！”陈主与之金两滕，③使募人出战，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④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⑤领军蔡徵守朱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忠引擒虎军直入朱雀门，⑥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⑦众皆散走。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⑧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⑨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⑩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余人，(11)今日但以追愧。(12)非唯朕无德，(13)亦是江东衣冠道尽。”(14)
①台： 台城，即建康内城。②好住： 好自珍重的意思。这是当时俗语。③滕(teng):通“滕”。佩囊； 口袋。④敕：命令。部分(fen):部署。⑤石子冈： 今江苏南京雨花台。⑥朱雀门： 都城正南门宣阳门南五里。⑦诸军： 或作“诸君”。何事： 犹今言还干啥。⑧百司： 各官署。这里指众官吏。⑨殿： 正殿。⑩省： 尚书省。(11)接遇： 对待。卿： 君对臣之称谓。不胜余人： 不超过其他人。(12)追愧： 回想起来，不胜惭愧。(13)非唯： 非但。朕： 皇帝自称之辞。(14)衣冠：指士族、士人。道尽： 道德丧尽。
陈主遑遽，①将避匿，宪正色曰：②“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 ③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④陈主不从，下榻驰去，⑤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 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⑥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 以绳引之，⑦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⑧沈后居处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闭阁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⑨军士叩阁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涂，⑩不至劳也！”军士咸致敬焉。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余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11)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
①遑遽(huang ju):同 “惶遽”。惊惧慌张。②正色： 表情端庄严肃。③去欲安之： 想要到哪里去！ 安： 何。④太清三年(549),侯景叛乱，攻克建康，入宫，梁武帝独御殿见之，侯景畏惧汗流而出。袁宪要求陈后主学梁武帝这个样。⑤榻(ta):床。⑥后阁舍人： 掌管宫内事务的官。夏侯公韵： 复姓夏侯，名公韵。⑦引： 牵引。⑧同束： 束在一起。⑨舍人： 太子舍人，掌管太子的文书。⑩涂，同 “途”,道路。(11)屯： 聚集。
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余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①面台再拜恸哭，②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流涕歔欷，③遂就擒。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④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⑤向弼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⑥入朝不失作归命侯，⑦无劳恐惧。”⑧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询，⑨挺刃而出； 欲令蔡徵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⑩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
①解甲： 脱下铠甲。②面台：面对着台城。恸(tong):大哭；哀痛之至。③歔欷(xu xi):叹气； 抽噎声。④北掖(ye,旧读yi)门：宫殿正门旁的北边门。⑤股栗：两腿发抖，形容恐惧到极点。⑥贺若弼以大国之卿自居，视陈叔宝为小国之君，以为可受他一拜。⑦晋初，吴国孙皓降晋，封为归命侯。这是个国君降敌而封侯的史例。⑧无劳： 不必要的意思。⑨询(gou):同“诟”。骂。⑩不果： 没有结果。即未办成。
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①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②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③今岂可留丽华！”乃斩之于青溪。德弘还报，广变色曰：④“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由是恨颎。⑤
①记室： 掌书记之官。②张丽华： 即陈后主的张贵妃。③传说周武王讨伐商纣，捕得商纣宠爱的美女妲(da) 己，姜太公因她非常美貌动人，于是蒙面而斩之。④变色： 脸色改变。⑤后来杨广果然借故杀了高颎。
丙戌，①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侫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②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③以为贤。
①丙戌： 二十二日。②暨慧： 胡三省注以为“暨慧” 之下逸“景”字。③称广： 称赞杨广。
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①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屯汉口，②不得进，相持逾月。③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④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⑤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余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余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⑥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⑦素遣巴蜑千人，⑧乘五牙四艘，⑨以拍竿碎其十余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余人，忠肃仅以身免。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⑩弃城走。陈慧纪屯公安，(11)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12)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余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13)慧纪推叔文为盟主。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会建康平，(14)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15)使樊毅诣周罗睺，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16)时诸城皆解甲，罗睺乃与诸将大临三日，(17)放兵散，(18)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移书〕告谕江南诸郡，(19)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20)豫章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21)
①郢州： 治所在今湖北武汉。江夏： 郡名，治所在今湖北武汉。②汉口： 在今湖北汉口。③逾月： 过了一个月。④荆州： 治所在今湖北江陵。南康： 郡名，治所在今江西赣州。岐亭： 在长江西陵峡口。(在今湖北宜昌西北。) ⑤缀(zhui):连结。⑥纵： 释放的意思。⑦荆门： 山名，在今湖北宜都西北、长江南岸。延洲： 当在荆门附近。⑧巴蜒(yan):居巴中的一种少数民族。⑨五牙： 一种船的名称。(10)信州： 治所在今湖北宜昌西。安蜀城： 在今湖北宜昌西。(11)公安： 在今湖北公安_。(12) 巴陵：郡名，治所在今湖南岳阳_。(13) 巴州： 治所也在今湖南岳阳。(14)会： 适值。平：平定。(15)上江： 指长江上游，包括今长江中游。(16)谕指： 谕示指意。(17)临(lin):哭吊死亡者。(18)散走。(19)移书：有的《通鉴》版本在“告谕”前有“移书”二字。(20)江州： 治所在今安徽潜山。司马： 掌管军政的官。(21)豫章： 郡名，治所在今江西南昌。
(二月) 陈吴州刺史萧𤩽能得物情， 陈亡， 吴人推𤩽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①〔亦受述节度，〕②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𤩽，③并军拒述。 述军且至， 𤩽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④欲掩述后。 述进破其栅， 回兵击𤩽， 大破之； 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 ⑤𤩽以余众保包山，⑥燕荣击破之。 𤩽将左右数人匿民家， 为人所执。 述进至奉公埭，⑦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 ⑧与𤩽皆送长安，⑨斩之。
①东海： 在今江苏连云港。②有的《通鉴》 版本在“至”下有“亦受述节度”五字。③晋陵： 在今江苏常州。④义兴： 在今江苏宜兴。⑤衣： 穿。⑥包山： 在太湖中，在今江苏苏州的西南方。⑦奉公埭(dai):不知确切地点，可能在今浙江东部。埭，堵水的土堤。⑧东扬州： 治所在今浙江绍兴。会稽： 郡名，治所在今浙江绍兴。⑥长安： 隋都城，在今陕西西安。
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①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刻日请降。〕②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酒酣，③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长史谢基伏而流涕。④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⑤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 ⑥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 ⑦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众咸许诺。乃刑牲结盟，⑧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晖信之， 克期入城，⑨叔慎伏甲待之， ⑩晖至， 执之以徇，(11)并其众皆斩之。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12)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 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胄乘胜入城，禽叔慎，(13)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14)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
①略地： 进占敌方的土地。②有的《通鉴》 版本在“莫有固志”下有“刻日请降”四字。刻日： 同“克日”。限定日期。③酣(han,旧读han):饮酒尽兴。④长史： 州郡的长史，辅佐刺史、郡守，职权较重。伏： 伏地。⑤助防： 协助防务的军官。⑥致命之秋： 犹捐躯之时。⑦青门之外，有死不能： 这话的意思是，只有一死，不能屈服。青门的故事是，召平，秦朝时为东陵侯，秦亡，为民，种瓜青门之外。正理自言陈亡之后，不能屈服为民以求生存。⑧刑牲： 杀牛羊等牲畜，以为拜天地之用。古时结盟，往往有些形式。⑨克期： 约定的日期。⑩伏甲： 埋伏甲兵。(11)徇： 通“殉”。杀之示众。(12)衡阳： 郡名，在今湖南衡阳东北。武州： 治所在今湖南常德。(13)禽： 通“擒”。(14)横桥： 不知确切地点。大约在今湖南常德与长沙之间某处。
岭南未有所附，①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②号圣母，保境拒守。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③陈豫章太守徐璒据南康拒之，④洸等不得进。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⑤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⑥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⑦说谕岭南诸州皆定； ⑧表⑨冯魂为仪同三司，⑩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①
①岭南： 指五岭以南地区 (今广东、广西等地)。②高凉郡： 治所在今广东阳江西。洗(xian) 氏： 南朝与隋初岭南少数民族女首领。高凉(今广东阳江西) 人。世为首领，拥有部落十余万家。嫁与梁高凉太守冯宝。她善于用兵，冯宝死后，曾助陈统一岭南。击败反陈的广州刺史欧阳纥，封为石龙太夫人。589年，迎隋将韦洸入广州。后又击平王仲宣叛乱，受隋封为谯国夫人。③柱国： 高级军官。后为勋官。④南康： 在今江西赣州。⑤遗(yi,旧读wei):致送。夫人： 洗夫人。⑥尽日： 整天。⑦广州： 治所在今广东广州。⑧岭南诸州： 当时有广州、新州、建州、高州、成州、静州、南定州、罗州、南合州、崖州、越州、安州、交州、爱州等。定： 平定。⑨表： 上表申请。⑩仪同三司： 官名。始于东汉。原意指非三公而给以与三公同等的待遇。至南北朝末期，仅是一种官号。(11)册：册封； 古代封爵的诏书。宋康郡： 宋文帝元嘉九年(432),分高凉郡，立宋康郡。在今广东阳江地区。
衡州司马任瑰劝都督王勇据岭南，①求陈氏子孙，②立以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瑰弃官去。
①衡州： 治所在今湖南韶关。②陈氏： 指陈朝宗室。
于是陈国皆平，①得州三十，②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③
①陈国： 自陈霸先于557年代齐称，至陈叔宝589年亡国，历五主，三十三年。②按《隋书·经籍志》:陈境当时有扬、东扬、南徐、吴、闽、丰、湘、巴、武、江、郢、广、东衡、衡、高、罗、新、泷、建、成、桂、东宁、静、南定、越、南合、崖、安、交、爱、等三十州。③蒋州：以建康之蒋山(即钟山) 名州。以上是《通鉴》写隋军平陈。

【译文】
(祯明元年)
隋主向高熲问取陈的计策，高熲答：“江北天气寒冷，田间收获稍晚； 江南水稻早熟。估计对方收获的时候，略为征调一些兵马，声称进行掩袭，对方一定屯兵防守，一定耽误农时。对方集结了士兵，我们便休兵。再而三的这个样子，对方以为平常； 以后再集结士兵，对方必不相信会去掩袭。当对方犹豫的时刻，我们就渡江过军； 登上对岸而战，士气加倍。还有一点，江南土薄，房舍多是茅竹盖的，所以储积的物品都不在地窖里。如果暗里派人去乘风放火烧掉房屋和储积的物品，等到对方修起房子，又烧掉它，这样不出几年的功夫，对方的财力自然都完。”隋主采用高熲的计策，陈人从此窘困。
于是杨素、贺若弼和光州刺史高劢、虢州刺史崔仲方等争献平定江南的计策。崔仲方上书说：“现在只要在武昌以下的蕲、和、滁、方、吴、海等州，再增加精兵，秘密地谋划； 益、信、襄、荆、基、郢等州，赶快修造船只，扩大形势，做水战的器具。蜀江和汉水是长江的上流，水路的要冲，是兵家必争的地方。敌人虽然在流头、荆门、延洲、公安、巴陵、隐矶、夏首、蕲口、湓城安排船只，但终究是聚集在汉口、峡口，准备水战决定胜败。如果敌人一定以为上流有我军，令精兵赴援的话，那么我们下流的各位将领就要选择时机横渡长江； 如果敌人拥众自卫，那么我们上流各军擂鼓前进。对方虽凭恃九江、五湖的险阻，没有给百姓恩德就谈不上什么牢固； 仅有三吴、百越的士兵，不是恩德就不能自立。”隋主以崔仲方为基州刺史。
等到陈接受萧岩等投降的时候，隋主更加忿怒，对高潁说：“我作为百姓的父母，难道可以限于一水之隔而不拯救江南百姓吗？”命令大造战船。人们请求对此事保密，隋主说：“我将公开地代天讨伐，有什么可保密的！”让把造船所残余的竹头木屑抛在江中，说：“如果对方恐惧而悔改，我还求什么别的！”
杨素在永安郡，造大舰，名叫 “五牙”,上面起了五层楼，高一百多尺； 左右前后设有六个拍竿，都是高五十尺，容纳战士八百人；稍小的舰名叫 “黄龙”,安排一百士兵。其余的平乘、舴艋等船大小不等。
晋州刺史皇甫续将要到任，向隋主叩头说隋有三点理由可以灭陈。隋帝问他具体的看法，皇甫续说：“大吞小，是第一点。以有道伐无道，是第二点。对方接纳我们的叛臣萧岩，使我们有话可说，是第三点。陛下如果命将出兵，我愿意尽微薄的力量。”隋主加以抚慰而让他赴任。
吴兴人章华，好学，善于写文章，朝臣以为章华一向没有阀阅，竟然排斥他，任为太市令。章华郁郁不得志，上书极力规劝陈主，大致是说：“以前高祖南平百越，北诛逆贼，世祖东定吴越之地，西破王琳，高宗克复淮南，开辟国境上千里，三个祖先的功业确实费心力了。陛下即位，至今已有五年，不考虑先帝的艰难， 不知道天命的可怕； 溺爱所宠幸狎昵的人， 迷惑于酗酒淫乐； 不祠祖先的七庙，亲自选三个妃子； 老臣宿将弃之于草野，谄佞谗邪升之于朝廷。现在疆场日益收缩，隋军压境，陛下如果不改弦更张，我看陈就要灭亡了。”陈帝大怒，当天斩了章华。(祯明二年)
(三月) 初九日，隋帝下诏说：“陈叔宝据有手掌大一块地方，肆意扩大贪欲，劫夺百姓，资产都被抢光，驱逐在内外，劳役没完没了； 穷奢极侈，晨昏颠倒；杀了直言的人士，灭掉无罪的人家； 欺天造孽，祭鬼求恩； 美人们玩弄兵器，盛装的为帝开道； 从古以来的昏乱，难得有能比得上的。君子偷偷逃走，小人洋洋得意。天降灾，地生孽，物为怪，人成妖。正人君子闭口不言，道路相逢怒目而视。加上违背道德，波及疆场； 日夜倒置，鼠窃狗盗。所有天下百姓，没有一个不是我的臣民，每当听到或看到他们的苦难，就伤怀思念。可以出兵处治，顺应天命，诛灭逆贼； 平定吴越地区，在此一举。”又送盖了印玺的文书揭露陈帝十二条罪恶； 还散写诏书三十万张，向江南广泛宣传。
(十月) 二十八日，隋因为出兵，在太庙举行仪式，命令晋王杨广、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都当行军元帅。杨广出兵于六合，杨俊出兵于襄阳，杨素出兵于永安，荆州刺史刘仁恩出兵于江陵，蕲州刺史王世积出兵于蕲春，庐州总管韩擒虎出兵于庐江，吴州总管贺若弼出兵于广陵，青州总管弘农人燕荣出兵于东海，共有总管九十个，兵五十一万八千人，都受晋王杨广指挥。东连大海，西到巴、蜀，旌旗船只，桓贯几千里。以左仆射高熲为晋王元帅长史，右仆射王韶为司马，军中大事都取决于他俩；处置安排，没有阻碍。
十一月初二日，隋主亲自以酒食为将士送行； 初十日，到了定城，摆开队伍，向众宣誓。
(十二月) 隋军到了江边，高熲对行台吏部郎中薛道衡说：“现在这次大举出兵，江东一定可以攻下吗？”薛道衡说：“攻得下来。曾听到郭璞说过这么一句话：‘江东分裂称王三百年，又要和中原统一，’现在三百年这个数快要满了，这是第一个原因。主上恭俭勤劳，陈叔宝荒淫骄侈，这是第二个原因。国家的安危在于用人，对方以江总为相，江总这个人只喜好做诗饮酒，选拔小人施文庆，交给他政事，萧摩诃、任蛮奴为大将，都只是用的匹夫罢了，这是第三个原因。我们有道而且是大国，对方无德而且是小国，估计对方甲士不过十万，从西边的巫峡，到东边的大海，分开布置就势力分散薄弱，集中一起就守此失彼，这是第四个原因。我们有席卷之势，这事不必置疑。”高熲愉快地说：“得您谈成败的道理，使人顿时领悟。本来寄希望于您的才学，想不到您有这样的谋略。”
杨王杨俊督率各军屯于汉口，为长江上流的指挥。陈帝诏命散骑常侍周罗睺都督巴峡沿江一切军事以拒挡隋杨俊军。
杨素领水军下三峡，军队到了流头滩。陈的将军戚昕以青龙船一百多艘，〔士兵几千人，〕守住狼尾滩，地势险峭，隋军对此很伤脑筋。杨素说：“胜败大计，在这一行动。如果白天下船，对方看清我军虚实，滩流快速猛激，由不得人们控制，那么我们就失去方便，不如夜间袭击敌人为好。”杨素亲自率领黄龙船几千艘，悄然无声地顺流而下，派遣开府仪同三司王长袭领步兵从南岸攻打戚昕另一营垒，大将军刘仁恩率领铁骑从北岸开往白沙，将近天亮的时候到达，攻击敌军； 戚昕败败退，俘获了全部敌兵，抚慰而后遣送他们，丝毫没有侵犯。
杨素率领水军东下，战船布满长江，旌旗铠甲和太阳交相映辉。杨素坐着平稳的大船，容貌雄伟，陈人看到他，都很恐惧，说：“清河公 (指杨素) 简直是江中之神！”
陈在江边戍守的士兵听到隋军即将前来，接连地奏报朝廷，施文庆、沈客卿都把它压下而不吱声。
起初， 陈帝因萧岩、 萧𤩽是梁朝的宗室， 拥众前来投奔， 心里疑忌， 所以疏散他们带来的人， 以萧岩为东扬州刺史， 萧𤩽为吴州刺史； 让领军任忠出任吴兴郡的太守，以牵制东扬州和吴州。让南平王陈嶷镇守江州，永嘉王陈彦镇守南徐州。不久召南平王和永嘉王赴第二年的元旦朝会，命令沿江各个防处的所有船只都随从二王还回京城，摆出威势在投奔来的梁人面前显示一下。因此江中没有一只战船，上流各州部队都被杨素军所阻挡，不能到来。
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在职时间很长，大得人心，陈帝据有上流，暗里疑忌他； 自己估计向来对群臣没有给予多少好处，担心群臣不听使用，没有可用的人选，就提拔施文庆为都督、湘州刺史，配给二千精兵，想让他西去； 再徵召陈叔还回朝廷。施文庆对这事非常高兴，但怕出朝之后，朝内掌权的人抓住自己的短处，乘机推荐同党沈客卿代替自己的职务。
未曾出发的时候，施文庆和沈客卿二人同掌机密。护军将军樊毅对仆射袁宪说：“京口、采石都是险要地区，每处需要精兵五千人，还要金翅船二百只，安置在沿江上下，以为防备。”袁宪和骠骑将军萧摩诃都以为对，就和文武群臣一同商量，要求按照樊毅的计策办事。施文庆担心没有士兵跟从自己，放弃自己出任藩方的职守，而沈客卿又贪利于施文庆的职位，自己可以掌握一方的大权，两人都在朝廷提出：“朝廷一定有所议论，不必面见君主陈述； 只要写个报告，就代为呈奏。”袁宪等以为说的是。施、沈二人送呈报告，告诉陈帝说：“这是平常的事情，边城将帅足以办理。如果由京城派出人和船，恐怕一定引起惊扰。”
等到隋军到达长江的时候，情报人员突然来到，袁宪等再三恳切地向上请求增强长江防务。施文庆说：“元旦朝会即将到来，南郊这天，太子等多随从前往；现在如果出兵，这事就办不成了。”陈帝说：“现在就出兵，如果北边没事，乘机以水军随从南郊，为什么不可！”施文庆又说：“如果这样，邻国听到这消息，就以为我国势弱了。”后来施文庆又用财货贿赂江总，江总收下后替他游说，陈帝违背原来的想法，而被群臣的请求所迫，就令交给外廷详议。江总又压制袁宪等，因此议论长久而不得决定。
陈帝从容地对侍臣说：“帝王之气在这里。北齐兵曾三次前来，北周兵曾两次前来，没有一次不是失败。隋军有什么了不起呢？”都官尚书孔范说：“长江天堑，古代以它分隔南北，今天敌军难道能够飞渡吗？边将想要建立功劳，妄言军事紧急。我常愁自己官位卑下，敌人如果渡江，我一定要当太尉公了！”有人妄言隋军马匹死亡，孔范说：“这是我的马，为什么死呢？”陈帝高兴地以为他说的对，所以不认真防备，让歌舞的女子表演、纵酒、赋诗不止。
开皇九年
春，正月初一日，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充斥四处，侵入人鼻，都很辛酸，陈主昏睡，到了黄昏时候才醒。
这一天，贺若弼从广陵领兵渡江。在这之前，贺若弼用老马多买陈的船只而藏了起来，买坏船五六十艘，摆在河渠里。陈人看到这些，以为中原没有好的船只。贺若弼又要求沿江防守人员每次换防的时候，一定集中于广陵，于是大列旌旗，营幕满野，陈人以为隋军大规模地来到，紧急发兵防备，已知是防守人员换防之后，士兵又散去； 后来以为照常，不再安排守备。又让士兵沿江经常打猎，兵马喧噪。所以贺若弼这次渡江，陈人不晓得。韩擒虎带领五百人从横江夜间过渡到采石，守兵都醉，于是攻克采石。晋王杨广率领大军驻于六合镇桃叶山。
初二日，镇守采石的将领徐子建驰送文书报告事变； 初三日，陈主召入公卿商量军事。初四日，陈主下诏说：“敌人欺凌，侵犯京郊，蜂虿有毒，应当及时扫清。我当亲自统率六军，肃清八方，内外都可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一起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一起为大监军，派遣南豫州刺史樊猛率领水军出白下，散骑常侍高文奏带兵镇守南豫州。立了很大的赏格，和尚、尼姑、道士，都令服役。
初六日，贺若弼攻下京口，捉住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军令严肃，丝毫无所侵犯，有军士在民间买酒的，贺若弼立即杀了他。所俘获的六千多人，贺若弼都放了他们，给予粮食，抚慰遣送，交给一份诏书，让他们沿途宣传。于是所到之处都闻风相从。
樊猛在建康，他的儿子樊巡代理处置南豫州政事。初七日，韩擒虎进攻姑孰，半天的功夫，攻了下来，捉住樊巡及其家属。皋文奉败逃回来。江南百姓向来知道韩擒虎的威望，来到军门拜谒的人早晚不绝。
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在新蔡，和他的弟弟鲁世雄及其所部投降了韩擒虎，派人送信招鲁广达。鲁广达这时驻军于建康，自己弹劾，去向廷尉请罪； 陈主抚慰他，加赐了黄金，让他还营。樊猛和左卫将军蒋无逊带着青龙船八十艘在白下巡逻，以防六合方面的隋军； 陈主因樊猛的妻子在隋军中，怕他另有异图，想让镇东大将军任忠代替他，令萧摩诃慢慢地向樊猛说明，樊猛不高兴，陈主怕伤了他的心而中止。
这时贺若弼从北道，韩擒虎从南道并进，沿江陈军各支戍守部队都望风而逃； 贺若弼分兵截断曲阿的要冲而深入陈境。陈主命司徒豫章王陈叔英驻军于朝堂，萧摩诃驻军于乐游苑，樊毅驻军于耆阇寺，鲁广达驻军于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驻军于宝田寺，十五日，任忠从吴兴开来，仍驻军于朱雀门。
初七日，贺若弼进据钟山，驻扎在白土冈的东面。晋王杨广派遣总管杜彦和韩擒虎合军，步兵和骑兵二万人驻扎在新林。蕲州总管王世积以水军出九江，打败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惊，投降的人连续不绝。晋王杨广上报情况，隋帝大喜，宴请群臣。
这时建康的甲兵还有十多万人，陈主向来怯懦，不通晓军事，只是日夜啼泣，朝廷内的处置实施，都托付施文庆。施文庆已知道将领们憎恨自己，又怕他们有功，就上奏说：“这些人怏怏不乐，向来不服从皇上，迫于这个事机，那可以专信！”因此将领们凡有奏请，大致都不行。
贺若弼攻京口的时候，萧摩诃请求带兵迎战。陈主不许可。等到贺若弼到了钟山，萧摩诃又说：“贺若弼带军远离本土深入我境，营垒壕沟未曾坚固，我们出兵袭击，可以必胜。”陈主又不许可。陈主把萧摩诃、任忠召到内殿商量军事，任忠说：“兵法上说： 客军贵在速战，主军贵在持久。现在我国有足够的兵力和粮食，应当固守台城，沿着淮水设置营栅，隋军即使到来，也不同它交战；分出一支部队截断长江之路，不让对方互通信息。交给我精兵一万人，金翅船三百艘，下江直接袭击六合； 对方大军一定以为他们渡江的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伤锐气。淮南的土人和我旧日相识，现在听到我去，一定都响应随从。我再宣传想去徐州，切断对方的归路，那么各路敌军不攻自退。等到春水已经上涨，上江周罗睺等各支部队一定沿江顺流前来援助。这是个最好的计策。”陈主不能听从。第二天，陈主忽然说：“兵已长久未决胜败，使人心里烦闷，可以说萧郎 (指萧摩诃) 出兵击敌。”任忠磕头苦苦哀求不要出战。孔范又奏：“请求出战一决胜败，当为君主刻石纪功。”陈主听从孔范的意见，对萧摩诃说：“您可替我一决雌雄！”萧摩诃说：“从古以来领兵打仗，既为国家也为自己； 今天的事情，还要为妻子着想。”陈主拿出很多金帛给各军以充赏赐之用。二十日，让鲁广达列阵于白土冈，处在各军的南边，自南而北，次是任忠，再次是樊毅、孔范，最北是萧摩诃军。各军南北方向横亘二十里，首尾进退各不了解。
贺若弼带领轻骑兵登上山，看清陈的各支部队，乘机驰下山来，和所部七个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八千人，勒令部队严阵以待对方。陈主和萧摩诃的妻子私通，所以萧摩诃开始就不想打仗，只有鲁广达用他自己的士兵奋力战斗，同贺若弼相敌。隋军退走了四次，贺若弼部下死了二百七十三人，他放浓烟以隐蔽自己，窘困而又振作起来。陈兵得到人头，都跑去献给陈主以求赏赐，贺若弼知道对方骄惰，再次领兵扑向孔范； 孔范部队刚交战就退走，陈各支部队看到这情形，骑兵乱跑溃散，不能加以禁止，死了五千人。 员明活捉了萧摩诃， 送给贺若弼， 贺若弼命令牵去斩了他，萧摩诃神色自如，贺若弼就释放而礼待他。
任忠驰入台城，见到陈主报告失败的情况，说：“君主好自珍重，我没法效劳了！”陈主给了他两口袋黄金，让他招募士兵出战，任忠说：“陛下只有准备船只，去依靠上流各军，我可以拚死奉卫。”陈主信了他，敕命任忠出外部署，命宫人装束起来等待着他，惊觉他长久不来。当时韩擒虎从新进林军，任忠已率领几个骑从到石子冈迎降。领军蔡徵守朱雀航，得知韩擒虎将要来到，众人害怕而溃散。任忠领了韩擒虎军直入朱雀门，陈人想要交战，任忠向他们挥手说：“老夫尚且投降，你们还干啥！”众人都散走。于是城内的文武百官都逃，只有尚书仆射袁宪还在正殿中，尚书令江总等几个人在尚书省中。陈主对袁宪说：“我从来对待你不超过其他人，今天回想起来只有惭愧。不但我没有德义，也是江东士人道德丧尽。”
陈主惊惧慌张，将要躲避，袁宪神色严肃地说：“隋军这次前来，一定无所侵犯。大事已经这样，陛下想到哪里去？我希望陛下端正衣冠，坐在正殿，依照梁武帝见侯景的故事去做。”陈主不听从，下床跑掉，说：“刀剑之下，不能吃得住，我自有办法！”跟从十多个宫人出了后堂景阳殿，将要自己跳下井去，不听袁宪苦苦规劝； 后阁舍人夏侯公韵用身体挡住井口，陈主同他争抢，好一会儿，才得入井。一会儿隋军来窥井，叫喊他，不答应，想要扔下石头，才听到叫声； 拿绳子牵引他，惊异他太重，等到出井，还是和张贵妃、孔贵嫔同一根绳子上来的。沈皇后居处同往常一样。太子陈深十五岁，闭门而坐，舍人孔伯鱼在旁侍候，军士敲门进去，陈深安稳地坐着，抚慰隋军说：“在路上行军，不疲劳吗？”军士都向他致敬。当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的有一百多人，陈主怕他们叛变，都召进去，命令聚集在朝堂，让豫章王陈叔英监管他们，又暗里加以防备，等到台城失守，互相带着出去投降。
贺若弼乘胜到了乐游苑，鲁广达还督率残余部队苦战不息，所杀获有几百人，到了天黑，才脱下铠甲，朝着台城跪拜痛哭，对众人说：“我个人不能救国，罪责深重了！”士兵都流泪哀叹，终于被捉。各个门卫都已逃走，贺若弼夜间烧毁北掖门进入台城，听到韩擒虎已得到陈叔宝，叫来看看，陈叔宝畏惧，脸上流汗，两腿发抖，向贺若弼一再叩头。贺若弼对他说：“小国的君主面对大国的公卿，磕头符合礼节。你到了隋朝不失为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