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滹沱之战

【说明】
《通鉴》卷二百八十四至卷二百八十五，记述了阳城、滹沱之战。阳城之战与滹沱之战，是后晋与契丹交战中两次较有声势和影响的战役。
公元936年后唐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沙陀族人),拜契丹主为父，出卖燕云十六州，还加岁贡帛三十万匹，乞求契丹援助，灭了后唐，建立了后晋。石敬瑭与后晋李氏同为沙陀族人，而且是亲戚，本来关系较好，后来因权利之争，发生战争，终于以石氏后晋代替了李氏后唐。
契丹族，自四世纪以来，在今辽河上游一带游牧。至十世纪初，其迭刺部首领阿保机统一契丹及邻近各部，建立了国家 (先称契丹，后改称辽)。阿保机晚年，灭掉了东北方面的渤海国。耶律德光继为契丹主之后，因协助石敬瑭灭唐称帝，占有了燕云十六州，又驾驭了石敬瑭，使契丹势力直接威胁到中原地区。
石敬瑭称帝后，对契丹主恭敬之至，上表称臣，又称契丹主为父皇帝，还岁岁贡献财物，对于契丹主的责备，总是卑辞谢罪。象他这样的人，只有桑维翰等少数人。还有一种人是想效法石敬瑭，也求助于契丹主，争当儿皇帝。大多数人“咸以为耻”,十分愤慨，指责石敬瑭“父事契丹”,并表示要同契丹决战。
石敬瑭带着万世羞耻死去(942) 之后，其从子石重贵继位(出帝),以景延广为宰相。景延广以反契丹自任。晋出帝向契丹告丧，不称臣。契丹主因此大怒。943年，派遣企图代晋称帝的赵延寿统率五万人，向晋进攻，声称赵取胜后，立为皇帝。后晋军民对来犯之敌奋勇抗击。在澶州打了一仗，后晋与契丹双方伤亡都很重。契丹主不能得逞，乃烧杀虏掠，暂时退去。945年，契丹又大举入寇，以赵延寿为先锋，契丹主也来了。此时桑维翰代景延广执政，畏惧契丹，命令前线诸军后退，但晋军奋勇抵抗，逼退了契丹。晋出帝闻知契丹已退，企图乘机袭取幽州，信用杜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统率诸军取了泰州。契丹主闻知，率八万骑返至泰州。怯懦的杜威，吓得马上向南退走。契丹尾追而来。到了阳城，发生了有名的阳城之战。晋军奋力拚搏，大败契丹，逼使契丹主狼狈而逃。晋军没有乘胜追击，就收兵回定州。
阳城之战后，晋出帝自以为天下安定，更加骄侈荒淫，喜爱优伶，还把进谏的桑维翰免了相。杜威则一如既往，搜刮民财。后晋的内部矛盾很是尖锐。可是，晋出帝竟然于946年命杜威率大军进击契丹，想一举击灭之。杜威则心怀鬼胎，要求将禁军也调往前线，使得大梁守卫空虚，以便他随时投敌求荣。此时契丹入寇，到了恒州。两军夹滹沱水对峙。晋军李谷建议造桥渡河，密约镇州守将前后夹攻契丹。诸将都表示赞成。惟有杜威不赞成。晋将王清率二千兵渡河击敌，杜威本来答应大军继进，但却失信，不派一兵一卒过河支援，坐视王清及士兵壮烈牺牲。在契丹军队已包围了晋军步步进逼的形势下，杜威拥有众将和大军，不是部署反击，而是与李守贞、宋彦筠等人密谋投降契丹。他派密使去见契丹主，乞讨重赏。契丹主向密使表示，杜威投降，以其为皇帝。于是，杜威下定决心，威逼诸将在降表上署名，又命令军士解除武装。军民非常愤怒，已是无可奈何。契丹主接受了杜威投降，使赵延寿穿着赭袍到晋营，又使杜威也穿上赭袍，表示都当儿皇帝了，以此戏弄两贼。
阳城之战，晋军以少胜众，但未转危为安。滹沱之战，将兵奋勇，但主帅不战而降。从此，契丹主命军取大梁，迫使晋出帝上表投降。石氏后晋政权，乞援于契丹而建立，在契丹入寇下而灭亡； 成也羞，败也耻，万世羞耻！
阳城、滹沱之战，一胜一降，其直接原因是： 后晋军民义愤填膺，奋勇杀敌，故能取胜； 主帅杜威之流，并不为后晋出力、为御敌牺牲，只想搜刮百姓，卖身求荣。根本的原因还在于： 后晋政治腐败，帝王荒淫，权臣贪残，以致各种矛盾激化，而不可收拾。正因如此，也就抵御不了契丹。
《通鉴》 记述阳城、滹沱之战，写出了后晋广大军民与杜威之流对于契丹寇掠的两种态度，既反映了历史的事实，也流露出作者的思想。

(开运二年)①
(三月) 戊午，②契丹至泰州。③己未，④晋军南行，⑤契丹踵之。⑥晋军至阳城，⑦庚申，⑧契丹大至。晋军与战，逐北十余里，契丹逾白沟而去。⑨
①开运二年： 公元945年。②戊午：(三月)二十二日。③契丹： 这里指契丹的军队。契丹，是族名，也是国名。公元916年契丹族领袖耶律阿保机创建国家，后改称辽。长期统治我国东北部。1125年为金所灭。共历九帝，二百余年。泰州： 治所在今河北保定西北。④己未：二十三日。⑤晋： 五代时期的后晋。公元936年北京留守石敬瑭(沙陀部人)勾结契丹贵族，灭后唐称帝，建都大梁，国号晋，史称后晋。石敬瑭割燕云等十六州与契丹，以酬其援助之力。到了开运二年(945),契丹与后晋又发生冲突。南行：后晋军在契丹军的压力下向南退走。⑥踵(zhong):追随。⑦阳城： 在今河北保定西南。⑧庚申： 二十四日。⑨白沟：即白沟河，在今保定以北。
壬戌，①晋军结陈而南，②胡骑四合如山，③诸军力战拒之。是日，才行十余里，人马饥乏。
①王戍：二十六日。②陈：通“阵”。③胡骑：指契丹的骑兵。四合： 四面包围。 前写(申)“契丹逾白沟而去”,此写(壬戍)“胡骑四合如山”,仅隔一天，契丹军退而又追了过来。
癸亥，①晋军至白团卫村，②契丹围之数重，③奇兵出寨后断粮道。④是夕，⑤埋鹿角为行寨，东北风大起，破屋折树； 营中掘井，方及水辄崩，士卒取其泥，帛绞而饮之，⑥人马俱渴。至曙，⑦风尤甚。契丹主坐大奚车中，⑧令其众曰：“晋军止此耳，当尽擒之，然后南取大梁！”命铁鹞四面下马，⑨拔鹿角而入，⑩奋短兵以击晋军，(11)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
①癸亥：二十七日。②白卫团村： 当在阳城境内。③重(chong):层。围之数重：包围了几层。④奇兵：谓出敌不意的军队。这里是指契丹的奇兵。⑤是夕：这天夜晚。⑥帛绞：用帛包住泥，用力绞出水分来。⑦曙(shu):天刚亮。⑧契丹主：指辽太宗耶律德光(902—947)。他曾协助石敬瑭灭后唐建立后晋，继又灭后晋。在位二十二年(自927年至947年)。大奚车：是奚人所造的一种轻便的车子。 ⑨铁：契丹谓精骑为“铁”,因骑士身被铁甲，骑轻疾，如之搏鸟雀。 ⑩鹿角： 军营的防御设备，形似鹿角。多用带枝杈的树木檀在地上，以阻敌人来犯。(11)短兵： 短武器。
军士皆愤怒，大呼曰：“都招讨使何不用兵，①令士卒徒死！”诸将请出战，杜威曰：“俟风稍缓，徐观可否。” 马步都监李守贞曰：②“彼众我寡，风沙之内，莫测多少，惟力斗者胜，此风乃助我也； 若俟风止，吾属无类矣。”③即呼曰：“诸军齐击贼！”又谓威曰：“令公善守御，④守贞以中军决死矣！”⑤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张彦泽召诸将问计，⑥皆曰：“虏得风势，⑦宜俟风回与战。”⑧彦泽亦以为然。诸将退，马军右厢副排陈使太原药元福独留，谓彦泽曰：“今军中饥渴巳甚， 若俟风回， 吾属巳为虏矣。 敌谓我不能逆风以战，宜出其不意急击之，此兵之诡道也。”⑨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符彦卿曰：“与其束首就擒，⑩曷若以身殉国！”乃与彦泽、元福及左厢都排陈使皇甫遇引精骑出西门击之，诸将继至。契丹却数百步。彦卿等谓守贞曰：“且曳队往来乎？(11)直前奋击，以胜为度乎？”(12)守贞曰：“事势如此，安可回鞚！(13)宜长驱取胜耳。”彦卿等跃马而去，风势益甚，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余骑横击契丹，呼声动天地，契丹大败而走，势如崩山。李守贞亦令步兵尽拔鹿角出斗，步骑俱进，逐北二十余里。铁鹞既下马，苍皇不能复上，皆委弃马及铠仗蔽地。(14)
①都招讨使：指北面行营都招讨使杜威。都招讨使，相当于今之讨伐军总司令。②马步都监：官名。马步兵的监军。③无类： 没有性命的意思。④令公： 隋唐以来，凡任中书令的，习称“令公”。因杜威带中书令，故称其令公。⑤决死： 决一死战，即拼个死活。⑥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及以下的马军右厢副排陈使，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 左厢都排陈使，皆军官名。都排陈使，约相当于今之前敌总指挥。“都”是“总”的意思，“副”即副职。⑦得风势： 即乘着顺风。时东北风，契丹军中由北来，故曰得风势。⑧风回： 风转向，即改风向。⑨诡道： 诡诈之道。⑩束首： 有的《通鉴》版本作“束手”。(11)曳(ye)队往来： 言拖延不决的拉锯战。(12)度(duo):较量胜败。(13)鞚(kong):有嚼口的马络头。回鞚： 回转马头而退的意思。(14)委弃：丢弃。铠：铠甲。仗：兵器。蔽：遮盖。
契丹散卒至阳城东南水上，稍复布列。①杜威曰：“贼已破胆，不宜更令成列！”遣精骑击之，皆渡水去。契丹主乘奚车走十余里，追兵急，获一橐驼，②乘之而走。诸将请急追之。杜威扬言曰：“逢贼幸不死，更索衣囊邪？”③李守贞曰：“两日人马渴甚，今得水饮之，皆足重，难以追寇，不若全军而还。”乃退保定州。④
①布列： 布置军阵。②橐(tuo)驼： 骆驼。③杜威之言的意思是： 逢盗贼，幸而不死，还想讨回行李吗？ ④定州：治所在今河北定县。
契丹主至幽州，①散兵稍集； 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②唯赵延寿得免。③
①幽州： 治所在今北京。此时契丹已以幽州为南京。②酋长： 契丹族的军事首领。③赵延寿：五代时常山(今河北正定)人。曾任后唐枢密使，后降于契丹，为契丹节度使，封为燕王。勾引契丹灭后晋，为中京留守，后死于契丹。以上是《通鉴》写阳城之战。
帝自阳城之捷，①谓天下无虞，骄侈益甚。四方贡献珍奇，皆归内府；②多造器玩，广宫室，崇饰后庭，近朝莫之及； 作织锦楼以织地衣，③用织工数百，期年乃成； ④又赏赐优伶无度。⑤桑维翰谏曰：⑥‘者陛下亲御胡寇，⑦战士重伤者，赏不过帛数端。⑧今优人一谈一笑称旨，往往赐束帛、万钱、锦袍、银带，⑨彼战士见之，能不觖望，⑩曰：‘我曹冒白刃，(11)绝筋折骨，曾不如一谈一笑之功乎！’如此，则士卒解体，陛下谁与卫社稷乎！”(12)帝不听。
①帝： 指后晋出帝(齐王) 石重贵。②内府：皇室的仓库。③地衣： 地毯。④期年： 一整年。⑤优伶： 古代乐舞戏曲艺人。⑥桑维翰 (899—947):五代时洛阳人。字国侨。起初协助石敬瑭称帝，亲赴契丹乞援，割让燕云十六州。任后晋集贤殿大学士、枢密院使等职，受赂甚多。开运三年(947)被张彦泽所杀。⑦者： 从前；往昔。 御： 抵抗。 胡寇： 指契丹军。 ⑧端： 古时布帛长度名。有说二丈为一端，有说六丈为端。⑨束帛：唐制，帛以十端为束。⑩觖(jue决) 望： 抱怨； 怨望。(11)冒：犯。(12)社稷： 这里代称国家。

(开运三年)①
(十一月)契丹主大举入寇，自易、定趣恒州。②杜威等至武强，③闻之，将自贝、冀而南。④彰德节度使张彦泽时在恒州，⑤引兵会之，言契丹可破之状； 威等复趣恒州，以彦泽为前锋。甲寅，⑥威等至中度桥，⑦契丹已据桥，彦泽帅骑争之，契丹焚桥而退。晋兵与契丹夹滹沱而军。⑧
①开运三年： 公元946年。②易、定： 易州(治所在今河北易县)、定州(治所在今河北定县)。恒州： 治所在今河北正定。③杜威：时为北面行营都指挥使。武强：在今河北武强。④贝、冀： 贝州(治所在今河北清河西)、冀州(治所在今河北冀县)。⑤彰德节度使： 治相州，在今河南安阳市。⑥甲寅： 初七日。⑦中度桥： 在滹沱河上。⑧滹(bi)沱：河名，发源于今山西省，流入今河北省(自西而东)。当时称滹沱水，今称滹沱水。
始，契丹见晋军大至，又争桥不胜，恐晋军急渡滹沱，与恒州合势击之，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之计，遂不去。
杜威虽以贵戚为上将，①性懦怯。偏裨皆节度使，②但日相承迎，置酒作乐，罕议军事。③
①贵戚： 杜威是石敬瑭的妹婿。②偏裨(pi):副将。指李守贞至宋彦筠等人都是节度使。③罕(han):少。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谷说威及威及李守贞曰： ①“今大军去恒州咫尺，②烟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③积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④夜募将士斫虏营而入，⑤表里合势，虏必遁逃。”诸将皆以为然，独杜威不可，遣谷南至怀、孟督军粮。⑥
①磁州： 治所在今河北磁县。北面转运使： 官名。负责供应军队粮草的长官。李守贞： 时为兵马都监。②咫(zhi)尺： 比喻极近的距离。③三股木：即以三根长木做成的三叉架。④城中：指恒州城中。⑤虏营：指契丹军营。⑥怀、孟：怀州(治所在今河南沁阳)、孟州(治所在今河南孟县)。
契丹以大军当晋军之前，潜遣其将萧翰、通事刘重进将百骑及羸卒，①并西山出晋军之后，②断晋粮道及归路。憔采者遇之，尽为所掠； 有逸归者，③皆称虏众之盛，军中恟惧。④翰等至栾城，⑤城中戍兵千余人，不觉其至，狼狈降之。契丹获晋民，皆黥其面曰：⑥“奉敕不杀”,纵之南走； 运夫在道遇之，⑦皆弃车惊溃。
①潜遣： 暗中派遣。萧翰： 契丹贵族，其妹嫁与契丹主耶律德光。(lei)卒： 瘦弱的士兵。 ②井：挨着； 沿着。 ③逸归： 逃回。④恟惧： 恐惧。⑤栾城： 在今河北正定南。⑥黥面： 在脸上刺字。⑦运夫：指给晋军运送粮草的民伕。
十二月，丁巳朔，①李谷自书密奏，具言大军危急之势，请车驾幸滑州，②遣高行周、符彦卿扈从，③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虏之奔冲；④遣军将关勋走马上之。⑤
①丁已： 初 一日。②车驾： 皇帝外出所乘之车，因以为皇帝的代称。 幸： 皇帝驾临。 ③从(hh zong):随从护驾。④澶州： 治所在今河南濮阳北。河阳： 在今河南孟县。⑤上之： 送书给后晋出帝 (齐王) 石重贵。
己未，①帝始闻大军屯中度； ②是夕，关勋至。庚申，③杜威奏请益兵，诏悉发守宫禁者得数百人，赴之。又诏发河北及滑、孟、泽、潞刍粮五十万诣军前； ①督迫严急，所在鼎沸。⑤辛酉，⑥威又遣从者张祚等来告急，祚等还，为契丹所获。自是朝廷与军前声问两不相通。⑦
①已未：初三日。②中度：中度桥。③庚申：初四日。④滑、孟、泽、潞：滑州(治所在今河南滑县东)、孟州(治所在今河南孟县)、泽州(治所在今山西晋城)、潞州(治所在今山西长治市)。 ⑤鼎沸：形容局势不安宁，如鼎水之沸腾。 ⑥辛酉：初五日。⑦声问： 音信。
时宿卫兵皆在行营，①人心懔懔，②莫知为计。开封尹桑维翰，③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帝言事； 帝方在苑中调鹰，④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⑤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⑥
①宿卫兵：在宫禁中值宿警卫的兵。行营：出征时的军营。②懔懔(lin):危惧貌。③开封尹：开封府的长官。④苑：畜养禽兽及种植林木的地方，多为帝王及贵族打猎或游玩的园林。调鹰：驯习鹰。⑤执政：掌管政事的人，指当时的冯玉、李彦韬等。 ⑥晋氏：指后晋。不血食：不受祭祀，宫灭亡。
帝欲自将北征，李彦韬谏而止。时符彦卿虽任行营职事，①帝留之，使戍荆州口。②壬戌，③诏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④以彦卿副之，共戍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广戍河阳，⑤且张形势。
①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故曰“任行营职事”。②荆州口：黄河渡口之一。③壬戌：初六日。④归德节度使：治宋州，在今河南商丘市南。北面行营都部署： 官名。五代时设立，为一部分讨伐军的总指挥官。⑤西京留守：镇守西京(洛阳)的长官。
奉国都指挥使王清言于杜威曰：①“今大军去恒州五里，守此何为！ 营孤食尽，势将自溃。请以步卒二千为前锋； 夺桥开道，②公帅诸军继之； 得入恒州，则无忧矣。”威许诺，遣清与宋彦筠俱进。清战甚锐，契丹不能支，③势小却； 诸将请以大军继之，威不许。彦筠为契丹所败，浮水抵岸得免。清独帅麾下陈于水北力战，④互有杀伤，屡请救于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吾辈困急而不救，此必有异志。⑤吾辈当以死报国耳！”众感其言，莫有退者，至暮，战不息。契丹以新兵继之，清及士众尽死。由是诸军皆夺气。⑥
①奉国： 蔡州的军号。②桥： 中度桥。③支： 支撑；支持。④麾下： 犹言在主帅的旌麾之下，即部下。水北： 𪶴沱水之北。⑤异志： 叛变或篡夺的意图。⑥夺气： 犹丧胆，因恐惧而丧气。
甲子，①契丹遥以兵环晋营，内外断绝，军中食且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谋降契丹，威潜遣腹心诣契丹牙帐，②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③“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威喜，遂定降计。丙寅，④伏甲召诸将，出降表示之，使署名。诸将骇愕， ⑤莫敢言者， 但唯唯听命。 ⑥威遣门使高勋赍诣契丹， ⑦契丹主赐诏慰纳之。 是， 威悉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以为且战，威亲谕之曰：“今食尽涂穷，⑧当与汝曹共求生计。”因命释甲。⑨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威、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⑩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无不切齿。(11)契丹主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12)曰：“彼皆汝物也。”杜威以下，皆迎谒于马前； 亦以赭袍衣威以示晋军，(13)其实皆戏之耳。(14)
①甲子：初八日。②腹心：心腹之人。牙帐：即营帐。占时军营门口置牙旗，故营帐也称牙帐。③绐(dai):欺骗。④丙寅：初十日。⑤骇愕：惊怕的样子。⑥唯唯：随顺而行貌。⑦閤(ge)门使：官名。唐末、五代设立，掌管朝仪。⑧涂：通“途”。⑨释甲：解除武装。⑩主上：指后晋齐王(出帝)石重贵。(11)切齿：愤恨。(12)赭袍：红袍，指唐、五代时帝王之衣。(13)衣(yi):穿。衣威： 给杜威穿上。(14)戏： 戏弄；调笑。
威引契丹主至恒州城下，谕顺国节度使王周以已降之状，周亦出降。戊辰，①契丹主入恒州。②
①戊辰：十二日。②以上是《通鉴》写滹沱之战。

【译文】
(开运二年)
(三月)二十二日，契丹兵到了泰州。二十三日，晋军向南退走，契丹兵尾随而来。晋军到了阳城，二十四日，契丹大军来到。晋军同契丹兵交战，追击败兵十多里，契丹兵越过白沟而去。
二十六日，晋军整队南退，契丹骑兵如山一样四面包围，各军奋力战斗阻挡他们。这天，才走了十多里，兵马既饥饿又疲乏。
二十七日，晋军到了白团卫村，契丹兵把晋军包围了好几层，奇兵出寨后断绝粮道。这天夜晚，埋下鹿角作为营寨，东北风大刮起来，毁破房屋，折断树木； 在营中掘井，刚到水就坍塌，上兵取出地下的泥浆，用帛包泥用力绞出水分来饮用，兵马都渴。到了天亮，风刮的更大。契丹主坐在轻便的大奚车中，命令他的兵众说：“晋军只有这些而已，当全部活捉，然后向南去取大梁！”命令号称“铁鹞”的精锐骑兵在晋营四面下马，拔掉鹿角而冲入晋营，操持短武器打击晋军，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他们的声势。
晋军士兵都很愤怒，大喊道：“都招讨使为什么不用兵，而令士兵白白地被杀！”将领们请求出战，杜威说：“等待风稍稍小一点，慢慢地观察是不是可以出兵。”马步都监李守贞说：“敌众我寡，风沙之中，估计不出多少，只要奋斗就能胜利，这风倒是协助我们的；如果等待风停，我们就都完蛋了。”就喊道：“各军一同打击敌人！”又对杜威说：“令公 (指杜威) 好好防守，我李守贞以中军 (主力军) 去决一死战了！”马军左厢都排阵使张彦泽召集将领们询问计策，都说：“敌人乘着顺风，应当等待风改方向才同敌人交战。”张彦泽也以为这样对。将领们退去，马军右厢副排阵使太原人药元福独自留下，对张彦泽说：“现在军中饥渴已很严重，如果等待风改方向，我们已成俘虏了。敌人以为我军不能逆风战斗，应当出其不意赶紧打击他们，这是用兵的诡诈之道。”马步左右厢都排阵使符彦卿说：“与其束手就擒，还不如以身殉国！”就和张彦泽、药元福以及左厢都排阵使皇甫遇领着精锐的骑兵出西门击敌，各个将领相继跟来。契丹兵退却几百步。符彦卿等对李守贞说：“是拉锯 一样的拖拉不决呢？还是奋击挺进，较量胜败呢？”李守贞说：“事势这样，怎能回马而退！ 应当一往直前地取胜。”符彦卿跃马而去，风势更大，天昏地暗如同黑夜。符彦卿等拥一万多骑兵横击契丹兵，呼声震撼天地，契丹兵大败而逃，势如山崩。李守贞也命令步兵拔掉所有的鹿角出营战斗，步兵和骑兵都挺进，追逐败兵二十多里。契丹的“铁”军既已下马，仓皇不能再骑上马，都丟弃马匹和铠甲兵器，遍地都是。
契丹的散兵到了阳城东南面的水上，稍又布列军阵。杜威说：“敌人已经吓破了胆，不应该让他们再布阵！”派遣精锐的骑兵进击，契丹兵都渡水退去。契丹主坐了轻便的奚车走了十多里，追兵紧急，得到一头骆驼，骑了它而逃。将领们请求赶紧追他。杜威扬言说：“遇到盗贼侥幸不死，还想讨回行李吗？”李守贞说：“这两天内兵马非常渴，现在有了水喝，都腿肿了，难以追击敌人，不如全军退还。”就退守定州。
契丹主到了幽州，逃散的上稍稍聚集；因为军队失利，杖击部下的酋长每人几百下，只有赵延寿得免。

皇帝 (指后晋出帝石重贵) 白阳城胜利以来，以为天下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更加骄侈。四方贡献来的珍奇物品，都收入皇家的内库；多造器玩，广建宫室，崇饰后庭，近代的朝廷都赶不上；修筑织锦楼以织地毯，用了几百名织工，一整年才织成；又没有限度地赏赐乐舞艺人。桑维翰规劝皇帝说：“从前陛下亲自抵抗契丹兵，战士受重伤的，赏赐不过几端布帛。现在艺人一谈一笑迎合旨意，往往赏给束帛、万钱，锦袍、银带，那些战士看到这种情况，能不抱怨，说：‘我们冒着白刃，断筋折骨，竟然不如一谈一笑的功劳吗？’这样，士兵就会解体，谁替陛下保卫国家呢？”皇帝不听。
(开运三年)
(十一月) 契丹主大规模地入侵，从易州、定州趋向恒州。杜威等到了武强，听到这个消息，将要从贝州、冀州向南。彰德节度使张彦泽这时在恒州，领兵和杜威会合，说契丹兵可以击破的情况；杜威等又趋向恒州，以张彦泽为前锋。初七日，杜威等到了中度桥，契丹兵已占据了桥，张彦泽率领骑兵去争夺，契丹兵焚桥而退。晋军同契丹兵夹滹沱水而驻军。
当初，契丹兵见晋军大部队来到，又争桥不能取胜，害怕晋军迅速渡过滹沱水，和恒州联合势力反击他们，商量领兵退还。等到听说晋军修筑营垒为持久之计，终于不去。
杜威虽以贵戚为上将，然生性怯懦。副将都是节度使，只是天天互相应酬，置酒作乐，很少议论军事。
磁州刺史兼北面转运使李谷向杜威和李守贞建议说：“现在大军距离恒州很近，烟火相望。如果用很多的三叉架竖立在水中，再铺上柴草布帛泥土，浮桥可以立即造成。密约恒州城中举火相应，夜间召募将士冲击敌营而入，表里合势，敌人一定遁逃。”将领们都以为对，只有杜威以为不行，派遣李谷向南到怀州、孟州去督运军粮。
契丹以大军在晋军前面对阵，暗中派遣他们的将领萧翰、通事刘重进带着一百骑兵和瘦弱的士兵，沿着西山抄到晋军的背面，切断了晋军的粮道和归路。樵夫遇到他们，都被抓走； 有逃回来的，都说敌众势盛，军中恐惧。萧翰等到了栾城，城中戍守的士兵一千多人，没有觉察他们来到，狼狈地投降了敌人。契丹兵抓到晋的百姓，都在他们的面上刺这样的字：“奉敕不杀”,放他们南逃，运粮的人在路上遇到这些人，都抛弃粮车惊惶溃逃。
十二月，初一日，李谷自己写书秘密上奏皇帝，具体说明大军危急的形势，请皇帝亲到滑州，派遣高行周、符彦卿侍从保卫，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防敌人远袭，派遣部将关勋将奏书驰呈于皇帝。
初三日，皇帝才知道大军驻扎在中度桥； 当晚，关勋来到。初四日，杜威上奏请求增兵，诏命调发所有守卫宫禁的士兵得到几百人，开赴前线。又诏命征发河北地区和滑、孟、泽、潞等州的粮草五十万送到军前；督迫非常紧急，到处紧张犹如鼎沸。初五日，杜威又派遣侍从张祚等来告急，张祚还回时，被契丹兵所抓获。从此朝廷和前线音信两不相通。
这时值宿警卫宫禁的军队都在前线军营，人心危惧，想不出什么办法。开封尹桑维翰，因国家危在旦夕，求见皇帝谈事，皇帝正在苑中驯鹰，推辞不见。又去向在朝廷执政的人谈论时事，执政的人不以为然。退出之后，对他所亲近的人说：“晋氏要灭亡了！”
皇帝想要亲自北征，李彦韬规劝而作罢。这时符彦卿虽然担任前方的军事职务，皇帝却留下了他，让他戍守荆州口。初六日，诏命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都部署，以符彦卿为副职，共同戍守澶州；以西京留守景延广戍守河阳，并且扩大声势。
奉国都指挥使王清对杜威说：“现在大军离恒州五里，驻守在这里干什么！营垒孤单，粮食已尽，势将自行溃散。请让我带二千步兵为前锋；夺桥开路，公(指杜威)率领各军继续跟上；能够进入恒州，就没有忧虑了。”杜威答应，派遣王清和宋彦筠一同前去。王清战斗十分锐利，契丹兵不能支持，出现小小的退却之势；将领们请求以大军继续跟进，杜威不答应。宋彦筠被契丹兵所打败，游水到了岸边得免。王清独自带领部下列阵在滹沱北奋力战斗，互有杀伤，屡次向杜威请求救援，杜威竟然不派一个骑兵前去援助他。王清对他的兵众说：“上将(指杜威)掌握兵权，坐观我们困急而不救援，这里面必定别有用心。我们当以死报国而已！”兵众被他的话所感动，没有退却的，到了晚上，战斗仍然不息。契丹新增的士兵继续前来，王清和士兵全都死亡。因此各军都很丧气。
初八日，契丹兵远远地包围了晋营，使晋军内外隔绝，军中粮食将尽。杜威和李守贞、宋彦筠商议投降于契丹，杜威暗中派遣心腹之人到契丹营帐，邀求重赏。契丹主欺骗他说：“赵延寿的威望向来低浅，恐怕不能在中原称帝。你如果投降的话，当以你充任这个角色。”杜威兴高采烈，于是定下了投降之策。初十日，杜威布置了埋伏的士兵，召集将领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投降书给他们看，让他们署名。将领们惊愕，没有一个敢吱声，只是唯唯地听命随从。杜威派遣閤门使高勋送投降书到契丹营中， 契丹主赐给诏书说是接受投降。这天，杜威命令全军列队在营外，军士都很踊跃，以为将要战斗，杜威亲自劝告他们说：“现在粮尽途穷，当和你们共求生存之计。”就此命令解除武装。军士都大哭，声振原野。杜威、李守贞仍在兵众扬言：“君主没有德行，信任奸邪小人，猜忌于我。”听到这话的人没有一个不切齿痛恨。契丹主派遣赵延寿穿上红袍到晋营抚慰士兵，说：“那些都是属于你的。”杜威以下的人，都到赵延寿马前迎谒；也以红袍给杜威穿上给晋军看，其实都是戏弄他们罢了。
杜威领了契丹主到恒州城下，把自己投降的情况用来劝导顺国节度使王周，王周也出城投降。十二日，契丹主进入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