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昱斩蛟

·柳宗元·

赵昱字仲明，与兄冕俱隐青城山后，事道士李珏。隋末，炀帝知其贤，徵召不起，督让益州太守臧剩强起。昱至京师，炀帝縻以上爵，不就，独乞为蜀太守。帝从之，拜嘉州太守。时犍为潭中有老蛟，为害日久，截没舟船，蜀江人患之。昱莅政五月，有小吏告昱：会使人往青城山置药，渡江，溺使者，没舟航七百艘。昱大怒，率甲士千人及州属男子万人，夹江岸鼓噪，声振天地。昱乃持刀没水，顷江水尽赤，石崖半崩，吼声如雷。昱左手执蛟首，右手持刀，夺波而出。州人顶戴，事为神明。隋末大乱，潜以隐去，不知所终。时嘉陵涨溢，水势汹然，蜀人恩昱。顷之，见昱青雾中骑白马，从数猎者见于波面，扬鞭而过。州人争呼之，遂大怒。眉山太守荐章太宗文皇帝赐封神勇大将军，庙食灌江口，岁时民疾病，祷之无不应。上皇幸蜀，加封赤城王，又封显应侯。昱斩蛟时，年二十六，珏传仙去，封佑应保慈先生。

〔选自《龙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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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记小说常搜奇志异，以其内容的珍奇怪异取胜，艺术上亦常满足于记事而已，追求不多。但柳宗元的这一篇《赵昱斩蛟》则不同，在简约的记叙之中，着力于赵昱性格的刻划，把他的淡泊于名利而视拯民众于危难为己任、性格暴烈易怒以及威勇孔武等等方面描绘得生动传神。并且在手法上把记叙实际情况和抒写浪漫想象融而为一，使所记的中心人物赵昱既是现实生活中勇毅的英雄，又是仙界光彩照人的神祇，用现实与理想的两副光束，映照出人物形象，引人钦敬、仰慕，作品带有神奇色彩。
作品首先概述了赵昱为官之前的生活和为人：与兄长赵冕隐居青城山后，跟从道士李珏修法事；隋炀帝徵召，他不去，被强请出山，勉而为官后，不作位尊势显的“上爵”,而要求去僻远的蜀地去，于是被隋炀帝任命为嘉州太守。简括的几笔，写出了赵昱的性格：无意于功名，被迫为官，他看重的也不是爵位、权柄、势力，他不想清闲无为，而是要去僻远之地做一些可以造福于民众的实事。正直、不重己利、体恤民情，俨然可敬。
作品的中心部分，写赵昱一生中的伟烈大事——犍为潭中杀老蛟。在这一部分中，作者不吝笔墨，层次清晰而又重点突出地进行了生动形象的描绘。先铺述一句，写出背景：“犍为潭中有老蛟，为害日久，截没舟船，蜀江人患之。”再写赵昱到任五月后，某天小吏的禀告：“使人往青城山置药，渡江，(老蛟)溺使者，没舟航七百艘。”老蛟为害巨大，凶残猖狂，赵昱暴怒，决心杀蛟。“昱大怒”三字，又写出了赵昱性格的一个侧面：疾恶如仇。然后以突现人物的笔墨描绘杀蛟场面：“率甲士千人及州属男子万人，夹岸鼓噪，声振天地。”声势浩大壮观，表现了赵昱非除老蛟的决心及赵昱此举的深得民心。赵昱“持刀没水”后，“顷江水尽赤，石岸半崩，吼声如雷”。人、蛟之计激烈、紧张，场面壮烈，扣人心弦。最后，“昱左手执蛟首，右手持刀，奋波而出。”在壮阔的背景中，赵昱神威勇武，踏浪而来，是人而如神！笔记小说常要惜墨如金，而作者在此用墨如泼，如金的笔墨泼在最需要的地方，赵昱的形象得到了最充分的表现，其性格的最主要之点——为民除害，勇武坚毅——也得到了突现。
赵昱斩蛟，造福人民，为“州人顶戴”,也为作者所敬慕。敬慕之情又使作者笔势收拢不住，于是民间传闻也纳入文中，让赵昱形象再次显现——水势暴烈、波涛汹涌的嘉陵江面之上，赵昱“骑白马，从数猎者”在腾滚浮荡的青雾之中出现了。他勇武而神俊，虽已成神，大约还是在纵骑四方，追斩恶兽，为民除害。赵昱在“蜀人思昱”之时“现于波面”,于是“州人争呼之”。已成为神的赵昱，对此却“遂大怒”。这“大怒”二字又写出了赵昱虽然已登神籍，但不喜颂扬，易怒的性格却没有改变。对前文描述既是呼应，又是丰富，赵昱性格形象写得卓然而有特色。
作品的最后部分写赵昱历次受人间帝王封赐情况，又补充了“昱斩蛟时，年二十六”的记叙，并且连赵昱的老师李珏的情况也没有忘记交待(传说李珏成仙而去，被封为保慈先生),则又显示了本篇叙述谨严，结构不留空损失缺的特点。
《赵昱斩蛟》叙述谨严，结构匀整而又重点突出；人物形象鲜明，富于个性；现实与理想交融，作品具有神异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