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张籍

韩愈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①。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②。蚍蜉撼大树^③,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④。夜梦多见之，昼思反微茫^⑤。徒观斧凿痕，不瞩治水航^⑥。想当施手时，巨刃摩天扬^⑦。垠崖划崩豁，乾坤摆雷硠^⑧。惟此两夫子，家居率荒凉。帝欲长吟哦，故遣起且僵^⑨。剪翎送笼中，使看百鸟翔^⑩。平生千万篇，金薤垂琳琅⁽¹¹⁾。仙官敕六丁，雷电下取将⁽¹²⁾。流落人间者，太山一毫芒⁽¹³⁾。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¹⁴⁾。精诚忽交通，百怪入我肠。刺手拔鲸牙⁽¹⁵⁾,举瓢酌天浆。腾身跨汗漫，不着织女襄⁽¹⁶⁾。顾语地上友：经营无太忙⁽¹⁷⁾! 乞君飞霞佩，与我高颉颃⁽¹⁸⁾。
【解题】
后人多谓此诗乃针对元稹、白居易扬杜抑李而作。元和八年(813),元稹作《唐故检校工部员外郎杜君(甫)墓志铭》,称颂杜诗而谓李白“不能历其藩翰”;元和十年，白居易作《与元九书》,亦有颂杜贬李之语。韩愈在多首诗中对李杜并推重，绝无轩轾。如《荐士》诗：“勃兴得李杜，万类困陵暴。”《感春四首》其二：“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张籍为韩门弟子，然与元白亦有交谊，故韩愈作此诗赠之而曰“调”,调：调侃，戏谑。诗中推崇李杜诗的光辉成就，表示自己对李杜的敬仰和倾倒，对诋毁前辈者予以斥责；结尾希望张籍与自己一起领会李杜诗的精妙。
【注释】
①二句是对李、杜诗歌的极高评价。②那用：何因。故：通“顾”,反而。③蚍蜉(pi fu):大蚁。此处用以比拟诋毁前辈诗人的人。④二句谓自己生于李杜之后，只能举头遥望前辈。表示仰慕之切。伊，句首助词。⑤二句意谓晚间梦中常见李杜，白天回想梦境反觉茫然。⑥二句意谓李杜诗歌如夏禹疏凿江峡，只能看到一些迹象，而不可得见当时治水航路的具体情况。⑦二句谓想象当时落笔时，如巨大的刀刃高高扬起。摩天：形容极高。⑧二句谓边际的崖壁被截裂而崩开，天地拨开而发出雷硠崩裂声。垠：边际。划：截裂。崩豁：崩开。乾坤：天地。摆：拨开。雷硠：山崩声。⑨二句意谓天帝欲使他们经常发为歌吟，故意使他们的命运雀起而又落难。⑩二句意谓就像祢衡《鹦鹉赋》所说的：剪掉翅羽而送进笼中，使他们只能看百鸟的飞翔，而自己不能展翅得志。(11)金薤(xie):书体名，即金错书、倒薤书，书体优美。琳琅：精美的玉石，比喻诗文优美。(12)二句意谓天帝命天神六丁，打着雷电下来将李杜诗文取去。仙官：指天帝。敕(chi):命令。六丁：道书六甲中丁神。将：取，拿。(13)二句意谓流传在人间的李杜诗文，就像太山上的细毛小芒。毫芒：比喻极小部分。(14)八荒：八方极远之地。(15)刺手：探手。(16)二句意谓跃身跨入漫无边际之处，连织女织成的衣服也不穿。汗漫：漫无边际。《淮南子·道应训》记载：卢敖游于北海，遇一异人，欲与交友，那人说：“嘻！ 子中州之民，宁肯而远至此。……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织女襄：《诗·小雅· 大东》:“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襄原义是移动位置，此处引申为纺织。以上六句写韩愈学习李杜诗文得到的启示。(17)二句意谓回头告诉人间的朋友，不要在创作构思上惨淡经营。地上友：指张籍。经营：指创作构思。(18)二句谓给你高飞云霞的佩饰，与我一起上下飞翔领会李杜诗文的精髓吧！ 乞(qi):给予。颉颃(xiehang):鸟飞上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