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补江总白猿传 |
释义 | 补江总白猿传纥大愤痛,誓不徒还。因辞疾,驻其军, 日往四遐,即深凌险以索之。既逾月,忽于百里之外丛筿上得其妻绣履一只,虽浸雨濡,犹可辨识,纥尤凄悼,求之益坚。选壮士三十人,持兵负粮,岩栖野食。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度。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彩,闻笑语音,扪萝引絙,而陟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迥岑寂,杳然殊境。东向石门,有妇人数十,帔服鲜泽,嬉游歌笑,出入其中,见人皆慢视迟立,至则问曰:“何因来此?”纥具以对,相视叹曰:“贤妻至此月余矣,今病在床,宜遣视之。”入其门,以木为扉,中宽辟若堂者三。四壁设床,悉施锦荐。其妻卧石榻上,重茵累席,珍食盈前,纥就视之。回眸一睇,即疾挥手令去。诸妇人曰:“我等与公之妻,比来久者十年。此神物所居,力能杀人,虽百夫操兵,不能制也。幸其未返,宜速避之。但求美酒两斛,食犬十头,麻数十斤,当相与谋杀之。其来必以正午后,慎勿太早,以十日为期。”因促之去。纥亦遽退。 遂求醇醪与麻犬,如期而往,妇人曰:“彼好酒,往往致醉。醉必骋力,俾吾等以彩练缚手足于床,一踊皆断,尝纫三幅,则力尽不解,今麻隐帛中束之,度不能矣。遍体皆如铁,唯脐下数寸,常护蔽之,此必不能御兵刃。”指其傍一岩曰:“此其食廪,当隐于是,静而伺之。酒置花下,犬散林中,待吾计成,招之即出。”如其言,屏气以俟。日晡,有物如匹练,自他山下,透至若飞,迳入洞中。少选,有美髯丈夫长六尺余,白衣曳杖,拥诸妇人而出。见犬惊视,腾身执之,披裂吮咀,食之致饱。妇人竞以玉杯进酒,谐笑甚欢。既饮数斗,则扶之而去。又闻嘻笑之音,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 目光如电。竞兵之,如中铁石,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乃大叹咤曰:“此天杀我,岂尔之能?然尔妇已孕,勿杀其子,将逢圣帝,必大其宗。”言绝乃死。 搜其藏,宝器丰积,珍羞盈品,罗列案几。凡人世所珍,靡不充备。名香数斛,宝剑一双。妇人三十辈,皆绝其色,久者至十年。云,色衰必被提去,莫知所置。又捕采唯止其身,更无党类。旦盥洗,著帽,加白袷,被素罗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长数寸,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磴下,晴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日始逾午,即欻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所须无不立得。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言语淹详,华旨会利。然其状。即猳玃类也。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磴生火,焚其筒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顾诸女,汍澜者久。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上高而望,绝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耶?” 纥即取宝玉珍丽及诸妇人以归,犹有知其家者。纥妻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后纥为陈武帝所诛。素与江总善,爱其子聪悟绝人,常留养之,故免于难。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补江总白猿传》一向被认为是稍后于《古镜记》的唐人传奇中最早的作品之一。成文年代大约在初、盛唐之交。江总,字总持,在梁代作过尚书仆射。入陈,为尚书令。南朝宫体诗人。《补江总白猿传》意即白猿传由江总所作,后佚,由后人补写出来,以示言之有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认为:“托言江总,必无名子所为也。” 小说写梁大同末,将军欧阳纥携妻南征,途中其妻为白猿精劫掠。欧阳纥经过一番风险,终于在白猿精窃去的其他妇女的帮助下,设计灌醉猿精而杀之,救出妻子,并遣返诸妇人。时纥妻已有孕,不久生子,状类白猿而聪颖绝顶。“及长,果文学善书,知名于时。” 关于《补江总白猿传》的作意,历来有两种看法。由于欧阳纥之子唐初名臣欧阳询貌似猿猴,唐人刘鋉《隋唐嘉话》、孟棨《本事诗》均存对其戏谑的记载。《崇文总目》、胡应麟《四部正伪》认为《补江总白猿传》是对欧阳询的恶意诽谤。鲁迅沿袭此说云:“是知假小说以施诬蔑之风,其由来亦颇古矣。”(《中国小说史略》)另一种看法认为,文人受野史上的戏谑之辞影响,又掇拾古来猿窃妇人及白猿代老人而善剑术、精术数等传说附会之,以俳谐逞才,虚诡生华。笔者遵从第二种观点。 《补江总白猿传》在早期唐传奇中的艺术成就较高。这主要表现在结构和文笔两个方面。 结构上,它比罗列故事的《古镜记》前进了一大步。在主要人物白猿精正式出场前,作者先以部人告诫欧阳纥“地有神,善窃少女”,来渲染气氛,接着写“匿妇密室中,谨闭甚固”的条件下,其妻突然失踪而“关扃如故”,这便制造了悬念。等欧阳纥历经艰难终于找到白猿精的巢穴时,作者仍不点明盗窃纥妻的是何种神物。直到他第二次入山,设计埋伏,又插上一段美髯丈夫食犬饮酒的描写,才说出是大白猿。由于结构上的巧妙安排,使作品的前半部分充满了扣人心弦的神秘色彩,情节演进富于波澜。小说叙述详略得当。如详写白猿精“清迥岑寂”的生活环境与诸妇人设计杀猿的详细过程,略写纥妻见夫时的情况与纥为智杀白猿做的准备工作,从而把读者的注意力吸引到故事的焦点中去,避免节外生枝。白猿死后,作者又通过诸妇人的叙述进一步描绘他的形象,表现他预感将死的悲怆:“今岁木叶之初,忽怆然曰:‘吾为山神所诉,将得死罪。亦求护之于众灵,庶几可免。’前月哉生魄,石磴生火,焚其简书。怅然自失曰:‘吾已千岁,而无子。今有子,死期至矣。’因顾诸女,汍澜者久,且曰:‘此山复绝,未尝有人至。上高而望,绝不见樵者。下多虎狼怪兽。今能至者,非天假之,何耶?’”这样,既为智杀白猿作了情节上的补充,又使白猿的性格因心态的披露而丰满起来。纵观全文,布局严谨,环环相扣,错落有致,浑然一体。 小说描写精细而颇具文采。如描写白猿的饮食起居及其神魔相参的种种习性:“旦盥洗,著帽,加白袷,被素罗衣,不知寒暑。遍身白毛,长数寸。所居常读木简,字若符篆,了不可识;已,则置石磴下。睛昼或舞双剑,环身电飞,光圆若月。其饮食无常,喜啖果栗,尤嗜犬。咀而饮其血。日始逾午,即欻然而逝。半昼往返数千里,及晚必归,此其常也。所须无不立得。夜就诸床嬲戏,一夕皆周,未尝寐。”再如写白猿被擒遭杀的那一段:“良久,妇人出招之,乃持兵而入。见大白猿,缚四足于床头。顾人蹙缩,求脱不得,目光如电。竞兵之,如中铁石。刺其脐下,即饮刃,血射如注。”这些栩栩如生的描写,在语言上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平。 《补江总白猿传》自称为“传”,用史家人物传记的格式容纳志怪类内容,亦为特色之一。王通说:“古之史也辨道,今之史也耀文,”这反映出唐代文人将史传朝文学拓展,所做的注重文字优美,叙事详尽琐细的有益探索。可以说,以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为代表的以文采情节取胜,并且注意结构艺术的中国古典文言小说,就是从《补江总白猿传》一类的早期唐传奇开始发展起来的。 《补江总白猿传》中的白猿形象对后世影响较大。《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中的猴行者,《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在生活习性和精神气质上看或多或少地有白猿形象的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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