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媒

题“南岳道人编”,四卷十六回。成书于清代。谈惜轩梓行。另据孙楷第 《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云，存积经堂刊本，四友堂刊本等。

书叙： 隋朝仁寿年间，江南建康府有一秀士姓蒋名青岩。父亲蒋国士曾为陈朝大司马，因怀念旧朝，故隋文帝屡辟不起，移家西子湖边，丘壑自娱竟以寿终。母叶氏相继而卒，单剩蒋青岩一人。这蒋青岩 “生得身长七尺，美如冠玉，聪明绝世，子史经书般般精熟，诗词歌赋，件件惊人”。蒋青岩常念他父亲曾受陈朝大恩，所以敬守父志，无意功名，终日与二、三好友讲诗论文，自得其乐。一日与好友张澄江、顾跃仙同游诸暨县苎萝山，访西子故居。这日蒋青岩在门外闲步，“忽见一群蝴蝶儿将近数十，其大如掌，五色灿烂”。蒋青岩随蝶信步而去，那群蝶儿“恰如引路一般”,将他引入一座大花园内。只见三位绝色小姐和一位俏丽丫环走来赏花。蒋青岩不慎被丫环发现，诸小姐始欲叫人拿他作贼，蒋说明身份，又自诩是“旷世才子。”内中一位绝色佳人柔玉小姐以诗艺试之，蒋青岩借诗传情，挥笔立就。柔玉小姐惊其才学超群，萌生爱意，遂放其行。蒋青岩自见了柔玉小姐“不觉魂飞天外。”向当地一位老翁打听，得知三位小姐竟是久无音信的姑父、前朝华刺史的三位千金。老翁道，他三个女儿都是天姿绝色，才学过人。大女儿柔玉尤胜，二女掌珠，三女步莲，华老先生爱之如宝，誓要选三个才色双全的女婿。蒋青岩闻言大喜，归告张澄江、顾跃仙，二人亦称羡不已。三人遂相约至华刺史府相机提亲。次日，蒋青岩至华府认姑父、姑母，并各位表妹。柔玉小姐见昨天闯入花园的佳公子竟是表哥，更是喜不自胜，华刺史夫妇见三公子皆为前朝同僚之子，且都才貌双全，遂有意选为佳婿。岂料变故突生，隋朝有个权臣杨素，不知从何得知华刺史三个女儿皆为绝色，遂遣使为其子求一女为婚。华刺史一时无计推脱，只得权将蒋青岩假作大女婿，张澄江假作二女婿，顾跃仙假作三女婿，托那差官婉辞杨素。送走差官后，华刺史恐夜长梦多，便亲试三人诗艺，以决亲事。这一试，华刺史“惊叹三人皆旷世之才”,即喜允亲事，并命三人速归准备迎娶，以免杨素又来啰嗦。岂料待三人归家，重返华府迎娶之时，华刺史已罹大祸。原来，杨素见华刺史不允亲事，遂上本诬告华刺史乃前朝废臣，居深山图谋不轨，圣旨命押京候审去了。华刺史留言三人，若念亲情，可到京中共商对策。三公子遂急赴京中，千方百计不惜重金厚礼营救华刺史皆无效。蒋青岩正无计可施，一日于客店主口中得知有一算命先生李半仙者，深得杨素信任。经店主介绍李半仙索白银三千两，允为说项。谁知，待李半仙面见了蒋、张、顾三公子后，大惊三人贵相，不仅不要银两，反以实情相告三人。原来，杨素因有一宠姬红拂随人私奔，正气愤不过，有人进言华刺史三女皆为绝色，杨素遂以求媳为名，实为自娶。李半仙献计曰，若要脱华刺史之危，需急寻一绝色女子，甘愿冒名顶替华刺史女进献杨素方可。蒋青岩遂下江南以娶妾为名，重金寻觅。为寻佳人，蒋青岩在金陵遭江湖巨骗，骗去数百两白银，在扬州又被袁太守看中，强招为婿。蒋为救华刺史，亦只得应允： “待晚生与华小姐成亲之后，再来迎娶。”蒋青岩踏破铁鞋，终于在建康重金买得绝色美女柳碧烟。蒋青岩实言相告要她冒名顶替华刺史女进献杨素之缘由，柳无奈应承，但与蒋青岩订盟，侍杨素死后，复归蒋青岩为妾。于是蒋、柳二人进京，柳碧烟以华刺史长女柔玉之名进了杨素府，华刺史遂得脱难。杨素见了柳碧烟甚是喜爱，但因大病在身，并未沾辱柳碧烟。一日，蒋青岩往李半仙处拜谢搭救岳父之恩，李半仙告诉蒋青岩，他在杨素府见吏部公文，为缺人才，上本奏请 “凡前朝的名宦旧臣，除六十以外者准致仕，未及六十者俱勒令赴京就职，其旧绅子弟亦该赴京应试，有违上意者以叛逆定罪。”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三人虽无意功名，但亦不得不留京应试。结果三人联名高中鼎甲，蒋青岩中了状元，张澄江中了榜眼，顾跃仙中了探花。杨素一日病体稍愈，偶见殿试三个鼎甲的姓名似曾见过。恰好李半仙在侧，因道： “老令公真是贵人多忘事，那状元娘子到在令公府中不多时了？”杨素闻言大惊，原来状元蒋青岩就是自己新收的侍妾柔玉 (实为柳碧烟) 的丈夫。李半仙又道： “那榜眼、探花也是华刺史的第二、第三个女婿。”杨素听了更是无言以对。心道：“我当日只道是华刺史有意却聘，谁知当真是他的女婿。那蒋某不中还可，于今与我同朝，却异日怎好相见？ 且柔玉自入我府，我因病体，并不曾幸他一幸，不如将柔玉还他吧。”杨素与李半仙商议，李半仙极力赞同。柳碧烟千恩万谢重返华刺史府，蒋青岩、张澄江、顾跃仙联名上本奏请返乡完姻，圣旨恩准。柔玉小姐为蒋青岩正妻，扬州袁太守虽是强行招婿，亦是爱才之故，所允亲事，不可反悔，遂娶其女秋蟾为二妻。柳碧烟于华府有大恩，且与蒋青岩订有前盟，遂娶为三妻。丫环韩香形同华府养女，且与蒋青岩早有旧情，娶为第四。张澄江与掌珠小姐，顾跃仙与步莲小姐亦喜结百年之好。李半仙于华府有大恩德，且与华刺史意气相投，遂归隐苎萝山下，修真养性。蒋青岩等三人无意功名，亦不求高官厚禄，其子孙后皆才德兼备，均得贵显云云。
《蝴蝶媒》是清代一部品类中下的才子佳人小说，影响甚微，亦稀有文字介绍。主人公蒋青岩是着墨最多的人物，其他人物虽众，或点到即止，或稍作描写，都只是主人公活动的陪衬人物。因为故事情节始终是围绕着蒋青岩的活动而展开，所以脉胳清晰，主干突出，很少有旁枝杂叶，从小说的艺术技巧来看，是比较成熟的。
蒋青岩是才子佳人小说常见的形象，没有脱出才子佳人小说主角人物的八股模式。具体地讲，作者主要写了他的三个特点： 才、貌、情。蒋青岩的“才”是“才如子建世难及” 的 “旷世之才”。造就这“旷世之才”的原因，一不是良师，二不是苦读，而是前缘。书中开篇即道：“这蒋青岩临生之夜，蒋夫人梦孔子抢送。因此这蒋青岩……聪明绝世，子史经书般般精熟，诗词歌赋件件惊人”。这种“天降奇才”的迷信而又俗套的写法，即使在模式化的才子佳人小说中，也是不高明的。至于貌，蒋青岩是“生得长七尺，美如冠玉”,以至于“这蒋青岩每入城市，那城市中人看见个个称羡，都道是神仙谪世。”
这样的才和貌，使他成了情场独步的人物。蒋青岩的 “情史”构成了 《蝴蝶媒》主要情节。且看作者是怎样写他与华柔玉“一见钟情”的： 蒋青岩游苎萝山，被一群蝴蝶 “恰似引路一般” 引到柔玉小姐的内宅花园里。“前缘天定”——这就是作者的意思。因为私入内宅蒋青岩先是被当贼捉了，但“那柔玉小姐在扇儿旁也偷看见蒋青岩风流倜傥，神情品俊，心中暗暗称羡”,便真是贼，也不想马上放他走了。更何况这“蒋青岩偷看那位绝色佳人，不觉魂飞天外”,那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艳遇呢？ 蒋青岩对柔玉道： “适间闻得小姐怜那蝶儿失了伴侣，小娘子遂放入花丛，难道我蒋青岩这等一个旷世才子，独不蒙小姐之怜乎？”蒋青岩夸下海口，柔玉小姐便有了试他才学的理由，于是命他作诗。当然，狠话还是要说的： “作得出时，放他出去，做不出时，便是一个假斯文，即便扭去见老夫人。”蒋青岩自然巴不得卖弄才学，以博佳人青睐。于是一首绝妙情诗片刻立成，那“女中苏李”的柔玉小姐“不觉惊倒，悄悄向绿衣女子道，好诗，好诗，真是个字字珠玉”。下来自然是“佳人爱才子”、“才子爱佳人”的老戏。如果说蒋青岩与柔玉的情史虽然不脱俗套，但读来还是令人称羡的爱情故事，那么他对柔玉的使女韩香和另一大户人家的美妾兰娘的私情，读来就令人生厌了。先说他对韩香的强行求欢吧： 蒋青岩为救岳父华刺史，下江南购买绝色女子，不幸遇骗，现金耗尽，只得再到苎萝山向柔玉提取银两。柔玉心感未婚夫为救父不惮奔走，又恐蒋青岩寒衣未备，乃命使女韩香夜送寒衣及情诗谢蒋。按常理揆度，蒋青岩已经定下了柔玉这样一位绝色的妻子，只等迎娶，应当说是心有所属，情有所钟了。岂料这蒋青岩竟置眼前的柔玉于不顾，“拿住她(指韩香) 权做小姐，说道： 姐姐夜深人静，望发慈悲。韩香道： 贵人尊重，此事断难从命。蒋青岩道： 姐姐，小生亦非庸俗之辈，既配得过小姐，料不辱没姐姐，望姐姐见怜，蒋青岩一边说一边就强解韩香的衣服。”这种见色动强的浪荡举止，作者却津津乐道地作为 “风流韵事”写来，并无贬斥之意，这正反映了作者作为封建文人的庸俗和不负责任的情欲观念。
再看 《蝴蝶媒》是怎么写蒋青岩与兰娘的私情的。蒋青岩下江南购买绝色女子送献杨素，以解岳父牢狱之灾，可谓 “重任在肩” 了。但他在扬州的一次灯会上，见到一座楼上妇女中有两个出色的……,蒋青岩尽情朝上观看，忽见那紫衣妇人起身到楼窗边手托香腮望下张望，看见蒋青岩人物风流，十分留顾。蒋青岩见那紫衣妇人向他留情，亦眷恋不舍。于是他便和这个丈夫不在家的美妾夜夜私会，贪得床第之欢，把未婚妻柔玉之爱，岳父牢狱之苦统统置之脑后。这种浪荡行为在作者的笔下，却成了“风流韵事”。蒋青岩虽然是作者赞美的对象，然而在读者心目中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物。他到处艳遇，最后娶四美为妻，似乎是享尽艳福。但这正是这个人物失去光彩的地方。
在配角中间，有两个人物值得一提。一个是华柔玉，一个是柳碧烟。在作者笔下，柔玉除了“美”和“才”以外，还有一大“优点”,就是妇德。蒋青岩趁韩香送寒衣的功夫便强占了韩香，这自然瞒不过柔玉。而她却丝毫也不责怪蒋青岩，只是“暗暗点头道，韩香已占了我的头筹了。”韩香因为失身于蒋青岩，觉得对不起柔玉，生怕柔玉小姐责怪。而柔玉却笑道：“韩姐，你的事我便看出来了，你我两人情同骨肉，何必瞒我？ ……但望天从人愿，我与你同事蒋郎方好。”柔玉在爱情上这样大肚包容，实则反映了作者陈腐的封建妇德观念。蒋青岩到处留情，最后娶了袁秋蟾、柳碧烟、韩香为二、三、四妻，柔玉也把他们“看作姐妹一般，”毫无怨言，甚至容忍蒋青岩在新婚之夜把柳碧烟抱来共床共枕的荒唐行为。“妇德”如斯，还有什么纯真的爱情可言呢？所以作者笔下的柔玉，实在并没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地方。
在 《蝴蝶媒》里，唯一令人同情的只有那个命途坎坷的柳碧烟，因为她是个“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物。”柳碧烟本是陈朝执金吾的千金，因父母双亡，被卖与建康一个武夫胡将为妾，又逢“大妇悍妒无比，自妾入门以来，绝不许胡将与妾一面。”这个“大妇”为了自身地位，就把柳碧烟当作奇货，物色肯出高价的买主卖出。适逢蒋青岩到建康“买妾”,一见柳碧烟正是他百觅不得的绝色佳人，于是花六百两银子买下了柳碧烟。柳碧烟本以为能给蒋青岩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公子作妾，是她交了好运，谁知蒋青岩告诉她，是买她顶替柔玉小姐进献给年过七十的老翁杨素作妾的。无疑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但她怎么办呢？ 自己是人家花钱买的，没有人的尊严，只有“色”的价值，只得听从蒋青岩的安排。她在伤心之余，只有恳求蒋青岩有朝一日杨素死后，能给她一个小妾的地位。这个人物的悲剧命运，说明了一个问题： 在封建社会，一个无依无靠的绝色女子，只能是作男人的玩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