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棋有声

张新民

铸造车间主任的人选，通过民意测验、调查座谈.集中在大黄和小李两个人名下。要说工作能力、群众关系，两位各有千秋，不分上下。这可把干部科汪科长难住了。几经斟酌，决定不下来，他打算听听新厂长的意见。
厂长略一沉思，出其不意地问道：“还能告诉我一些题外的细节吗？”
“关于他俩？”科长疑惑了。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突然想了起来：“哦，这两位是象棋高手。大黄连续三年蝉联全厂冠军； 小李呢，虽没有大黄稳定，但去年也得了第三名……”
厂长颇感兴趣地站起身来：“好哇，我找他俩赛几盘！”原来厂长也是个棋迷。
为了知己知彼，厂长亲自找不少工人了解情况，最后正式下了战表。昨晚与大黄下了三局棋。大黄一向出手稳健，素有“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美誉。但昨天他下得不很顺手，接连三局都握手言和。厂长拱拱手，说：“真太过意不去，让你连让三局。”
今天上场的是小李。棋友们给他的外号是“程咬金”。据说他既有开局的“三斧头”,在遇到逆境时，又常常会像“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一样，走出一些出其不意的妙着，使对手防不胜防。两局下来，厂长就被他凌厉的攻势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第三局，下到得意处，小李一扫初进门时的拘谨，竟然拍起厂长的肩膀来：“老兄，十步之内，解决战斗。”
“唔？”厂长不买帐，“要是赢不了呢？”
“这辈子不下棋！”
“一言为定？”
“当然！”
厂长毕竟还有两下子，他在太阳穴上抹了点儿清凉油，抖擞精神，沉着应战，几起几落，终于和了这一局。他笑吟吟地开始收摊，小李猛然抓住他的手：“慢，再来一盘。”
“不是说这辈子不下棋了么？”厂长用含笑的眼睛端详着小李，意味深长地问。
小李不服气地说：“不行！刚才漏了一着，不补回来睡不着。”
厂长朗声大笑：“你睡着睡不着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可以睡个好觉了。”
他把小李送出门，径自朝汪科长家走去……

选自《工人日报》

【赏析】 作品记叙的事件，从组织人事部门常用的一般模式中跳出来，通过与选拔干部似乎毫不相干的比试棋艺，来挑选他的部下——车间主任的最佳人选。这位新厂长考察干部的方法可真有点“奇特”。这样奇特的题材，正如巴尔扎克所说，好像在给读者列出一个待解的形象方程式，让读者在鉴赏过程中，犹如走进曲径回廊式的苏州园林，时时捉住你的好奇心，不断引你欣然步入别有洞天的境界。
小说一开始，就巧妙地列出一道方程式：“铸造车间主任的人选”,在各有千秋，不分上下”的“大黄和小李”之间难以决断。如何解开这道难题呢？ 作者有意让读者伴随着他一同去寻求答案。更为巧妙的是，直到文章末尾，作者也没有轻易地把答案明确地告诉读者，言已尽而意未穷，含蓄蕴藉，令人回味。
其实仔细一想，两场象棋大战下来，新厂长对大黄与小李的考察已经取得了理想的结果，在他的心中，已十分满意地选定了车间主任的最佳人选。文章最后暗示，“厂长朗声大笑：‘你睡着睡不着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可以睡个好觉了。’”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的思考，一旦解开了方程式后的兴奋和得意之情，力透纸背。
人的精神世界是丰富的，而丰富的精神世界又总是会通过行为和动作袒露出来。作者用形象生动的文字描绘两场棋战，通过棋战表现大黄和小李不同的精神世界。作者十分精于布局，对两场棋战决不平均使用笔墨，写大黄与厂长比艺，文字极为简炼，在前面作了一些必要的铺垫(“大黄连续三年蝉联全厂冠军”,“大黄一向出手稳健，素有‘以柔克刚，后发制人’的美誉”)之后，只用一句话写他临场表现：“他下得不很顺手，接连三局都握手言和。”显然，厂长已知内中奥秘，“真太过意不去，让你连让三局。”大黄的城府甚深的弱点在棋战中显露无遗。正是这些弱点，使他失去了锐气和进攻精神，使他的才能难以得到充分的施展。
小李与厂长棋战一场，占小说一半以上篇幅，重墨浓彩，有声有色。作者如此安排，显然有意让小李的精神世界得到更多的揭示。与大黄迥然而异的是，他纯真，质朴，不讲关系，没有世俗气味，他的心思全用在战胜对手上面，“两局下来，厂长就被他凌厉的攻势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小说紧接着写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细节：“第三局，下到得意处”,小李“竟然拍起厂长的肩膀来：‘老兄，十步之内，解决战斗’。”在他面前的只是平等的棋友，而不是什么居高临下的“厂长”了。由此，我们清晰地看到小李灵魂中的闪光点： 血气方刚，有虎劲，充满必胜信心，具有不赢不罢休的精神，这正是改革年代所需要的开拓型性格。更令人赞赏的是，他在失误之后，能及时总结教训，善于检点自已的“失着”,而且 “不补回来睡不着”! 这对于一个缺乏经验，想在事业上获取成就的青年来说，显得弥加可贵。虽然，作者没有全面的、立体的去展示小李的内心世界，(这是微型小说所不容许的)但我们从这一个场面、几个细节中，已十分可喜地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
方程式解开了，因为解题的途径别具一格，读者自然从中领略到一番崭新的艺术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