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三子》（陈师道）

陈师道

时三子已归自外家。

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

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

喜极不得语，泪尽方一哂。

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

陈师道家境贫寒，婚后连妻室子女都无力抚养。元丰七年(1084)，他的岳父郭概提点成都府刑狱，去四川赴任，陈师道就让妻子儿女随岳家(外家)远去。离别时他写了《送内》、《别三子》等诗，哀叹“夫妇死同穴(意思是“生不同室”)，父子贫贱离”，深表哀痛。元祐二年(1087)四月，苏轼回朝后推荐陈师道为徐州教授，他才有条件把妻子从蜀中接回来。这首《示三子》就作于离散的一家团聚之初。

开头两句，追叙见面之前的心情。陈师道在《送内》诗中曾说： “三岁不可道，白首以为期。”原以为长处贫贱之中，三年内无力接回眷属，一家团圆恐怕要等到双方白头了。聚首之期既然难期，徐州至成都路途又这么遥远，因此索性把团聚之心搁下，思念之意淡化到几乎“相忘”的境地。然而没想到三年后竟然能远道归来，到家的日子屈指愈近就愈益挂心，再也按捺不住。本来已趋平静、耐着性子等待的心，现在突发地沸腾起来了。三、四两句，是写乍逢时儿女见面的印象。“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儿女到了跟前，反而觉得不认识了。为什么会“眉目略不省”呢？ 一是与首句“去远即相忘”呼应，因“相忘”而导致“不省”;二是显出久别远别，父子阔别三载，父亲或许音容依旧，然而子女们此时却已长大。三年前分手时，“大儿才学语”，“小儿襁褓间”，现在当然已大不一样。五、六两句，有力地表现了会面时的兴奋与激动。由于意外的喜悦突然降临到面前，实在令人失去平时的镇静与自制，刹那间竟然话也说不出，笑也笑不出，倒是无端的先哭了起来。哭过之后，才责怪自己实在哭得不应该，终于收泪一笑，不胜欣慰。人们在本无心理准备的“喜极”之时，这种歌哭无端正是常有的情况。然而在陈师道说来，父子久别重逢，一时间唤起了过去的种种感情，不禁悲喜交集，难以自制，因而又哭又笑。这是至情的自然流露。最后两句“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了知”是明知、清楚地知道的意思；“忽忽”是心神不定的样子。这非常真率地表现了亲人重逢时一种特殊的心态，总觉得似真非真，似梦非梦，表明这次重逢的喜出望外，难以置信。在迭经变故之后亲人重聚的这种悲喜交加的境界，在杜甫的《羌村三首》诗中曾经描写过。但陈师道又有他自己的境遇与感受，因而写来别有意味。此诗全诗仅八句，笔墨极其简练，写出了从等待时“不可忍”，到会面时“心未稳”的复杂而微妙的心理过程，层次井然，骨肉情笃，至情真切，都是处于兴奋状态的欢乐心情，并不因杜诗在前而相形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