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盛唐诗概貌 |
释义 | 盛唐诗概貌自萧氏以还,尤增矫饰。武德初,微波尚在。贞观末,标格渐高。景云中,颇通远调。开元十五年后,声律风骨始备矣。 璠今所集,颇异诸家: 既闲新声,复晓古体。文质半取,风骚两挟。言气骨则建安为传,论宫商则太康不逮。将来秀士,无致深惑。 自古文体变易多矣。梁简文帝及庾肩吾之属,始为轻浮绮靡之词,名曰宫体,自后沿袭,务于妖艳,谓之摛锦布绣焉。其有敦尚风格、颇存规正者,不复为当时所重,讽谏比兴,由是废缺。物极则变,理之常也。圣唐受命,斫雕为朴。开元之际,王纲复举,浅薄之风,兹焉渐革。其时作者,凡十数辈,颇能以雅参丽,以古杂今,彬彬然,灿灿然,近建安之遗范矣。 建安之后,诗教日寝,重以齐梁之间,君臣相化,牵于景物,理不胜词。开元、天宝以来,稍革颓靡,存乎风兴。然趋时逐进,此为槖籥,绅佩之徒,以不能言为耻,至吟咏情性、取适章句者,鲜矣。 唐自景云以前,诗人犹习齐梁之气,不除故态,率以纤巧为工。开元后,格律一变,遂超然越度前古。当时虽李、杜独据关键,然一时辈流,亦非大和、元和间诸人可跂望。 唐兴,承陈隋之遗风,浮靡相矜,莫崇理致。开元之间,去雕篆, 黜浮华, 稍裁以雅正。 虽𫅚句绘章, 人既一概, 各争所长,如太羹元酒者,薄滋味。 夫学诗者以识为主,入门须正,立志须高,以汉魏晋盛唐为师,不作开元、天宝以下人物。 大抵禅道唯在妙悟,诗道亦在妙语。……然悟有深浅,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汉魏尚矣,不假悟也。谢灵运至盛唐诸公,透彻之悟也。他虽有悟者,皆非第一义也。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盛唐人有似粗而非粗处,有似拙而非拙处。 又谓盛唐之诗“雄深雅健”,仆谓此四字但可评文,于诗则用“健”字不得。不若《诗辨》“雄浑悲壮”之语为得诗之体也。毫厘之差,不可不辨。坡、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劲健,终有子路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其不同如此。 诗在意远,固不以词语丰约为拘。然开元以后,五言未始不自古诗中流出,虽无穷之意,严有限之字,而视大篇长什,其实一也。如“旧里多青草,新知尽白头”,又“两行灯下泪,一纸岭南书”,则久别乍归之感,思远怀旧之悲,隐然无穷。他如咏闲适,则曰“坐歇青松晚,行吟白日长”; 状景物,则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似此之类,词贵多乎哉? 盛唐诗浑成。 直陈情事,不绮丽,是唐风之盛。 储光羲而下,王建、崔颢、陶翰、崔国辅皆开元、天宝间人,词旨淳雅,盖一时风气所钟如此。元和以后,虽波涛阔远,动成奇伟,而求其如此等邃远清妙,不可得也。 先辈博陵林鸿尝与余论诗,上自苏、李,下迄六代。汉魏骨气虽雄而菁华不足,晋祖玄虚,宋尚条畅,齐梁以下但务春华,殊欠秋实,唯李唐作者可谓大成。然贞观尚习故陋,神龙渐变常调,开元、天宝间,神秀、声律粲然大备,故学者当以是楷式。予以为确论。 余尝闻之漫士之论诗曰:诗自 《三百篇》以降,汉魏质过于文,六朝华浮于实,得二者之中,备风人之体,惟唐诗为然。然以世次不同,故其所作亦异,初唐声律未纯,晚唐气习卑下,卓卓乎其可尚者,又惟盛唐为然。此具九方皋目者之论也。 诗自 《三百篇》以降,汉魏质胜于文,六朝文胜于质,唯唐人体制近能返古,然而又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别。求其文质彬彬,上追《风》《雅》之正者,其唯盛唐乎? 于唐贞观、开元之际也,杜少陵浑涵博厚,追踪 《风》《雅》,卓乎不可尚矣! 一时高材逸韵,如李太白之天纵,与杜齐驱; 王、孟、高、岑、韦应物诸君子清粹典则,天趣自然。读其诗者,有以见唐之治盛于此,而后之言诗道者,亦曰莫盛于此也。 至唐陈、李崛起,苏州继之,真可谓大雅。工部及王、岑诸公格律雄健,当孟氏泰山之岩岩,谓非圣人之徒哉! 近诗以盛唐为尚。宋人似苍老而实疏卤,元人似秀峻而实浅俗。 盛唐之于诗也,其气完,其声铿以平,其色丽以雅,其力沉而雄,其意融而无迹。故曰: 盛唐其则也。今之操觚者日哓哓焉,窃元和、长庆之余似而祖述之,气则漓矣,意纤然露矣,歌之无声也,目之无色也,按之无力也。彼犹不自悟悔,而且高举而阔视,曰:“吾何以盛唐为哉?” 夫盛唐之诗,格极高,调极美,而不能多有,不足以酬物而尽变。 杜陵、太白,七言律、绝独步词场。然杜陵律多险拗,太白绝间率露,大家故宜有此。若神韵干云,绝无烟火,深衷隐厚,妙协箫韶,李颀、王昌龄故是千秋绝调。 唐诗之拙怪者,咸以卢玉川、马河南,开元间任华已先之矣。唐文之轧茁者,咸以皇甫湜、樊宗师,天宝间元结已先之矣。 世道污隆,诗与之相盛衰,而盛衰之机自相倚伏。开元诸公遗诗具在,其中一二语业已逗漏中晚矣! 诗自 《三百篇》后,莫备于唐。初唐风气虽开,六朝余习未尽。至盛唐洗濯扩充,无美不臻。统而论之: 冲融温厚,诗之体也; 昌明博大,诗之象也; 含蓄隽永,诗之味也; 雄浑沉郁,诗之力也; 清新娟秀,诗之趣也; 飞腾摇曳,诗之态也。上可以檃括曩贤,下可以仪型百代。谓之曰“盛”,不亦宜乎?至中、晚而衰矣。 山谷诗云:“建安才六七子,开元数两三人”,才难不其然乎? 故盛唐李、杜而外,具体仅称高、岑,而高则又亚于岑矣。王、孟律诗虽胜,而古则不逮。其他诸公,仅得一体两体,而亦不能尽工也。 看盛唐诗,当从其气格浑老、神韵生动处赏之,字句之奇,特其余耳。如王维“鹊乳先春草,莺啼过落花”,孟浩然“石镜山精怯,禅枝怖鸽栖”,张谓“野猿偷纸笔,山鸟污图书”,岑参“瓯香茶色嫩,窗冷竹声干”,此等语皆晚唐人所极意刻划者。然出王、孟、张、岑手,即是盛唐诗; 若出晚唐人手,即是晚唐人诗。盖盛唐人一字一句之奇,皆从全首元气中苞孕而出,全首浑老生动,则句句浑老生动,故虽有奇句,不碍自然。若晚唐气卑格弱,神韵又促,即取盛唐人语入其集中,但见斧凿痕,无复前人浑老生动之妙矣。于鳞辈论诗,专尚气格,而钟、谭非之。盖于鳞所谓气格,皆从华整处看,易堕恶道。使皆以浑老二字论气格,又谁得而非之哉! 盛唐人诗,有血痕无墨痕。今之学盛唐者,有墨痕无血痕。 盛唐诗亦甚高,变汉魏之古体为唐体,而能复其高雅; 变六朝之绮丽为浑成,而能复其挺秀。艺至此尚矣。 张曲江开盛唐之始,韦苏州殿盛唐之终。 初盛唐近体诗,昌明博大,盛世之音,然稍觉文胜,故学之易入肤阔。五言亦和平有法,但申说太尽,无言外意。 诗在初盛,不独古风为古,其近体浑灏流转,较之中晚皆可谓之古诗。何也? 其风格古,其气息古。齐梁以后,轻薄相扇,至唐初而始复古。以时代为限断,区唐与古而二之者,张又元、臧晋叔、钟伯敬诸人之目论也。时流以诗为弋猎声誉之具,读三唐之诗,即束初盛不观,从事于晚末柔声佞色,体卑而骨贱,以故诗道日张,而去古日远。 雍容闲雅,清而不薄,此是盛唐人身份。 开元,天宝之际,笃生李、杜二公,集数百年之大成。太白天才绝世,而古风乐府,循循守古人规矩; 子美学穷奥窔,而感时触事、忧伤念乱之作,极力独开生面。盖太白得力于《国风》,而子美得力于大小《雅》,要自子建、渊明而后,二家特为不祧之祖。其辅二家而起者,有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李颀、王昌龄、刘昚虚,裴迪、储光羲、常建、崔颢诸人。而元结又有《箧中集》一选,集沈千运、王季友、于逖、孟云卿、张彪、赵微明、元融七人之作,都为一卷,其诗直接汉人。故论诗者至开、宝之世,莫不推为千载之盛也。 盛唐诸公之妙,自在气体醇厚,兴象超远。然但讲格调,则必以临摹字句为主,无惑乎一为李、何,再为王、李矣。愚意拈出龙标、东川,正不在乎格调耳。 诗有一语不失正鹄不嫌少,左右逢源不嫌多,盖其志各趋,其造同得也。綦毋潜、祖咏、丘为、张子容、卢象、裴迪语皆质实有味,要为孟亭、辋川中人,所谓不嫌少者也。王龙标、常盱眙、刘夏县以下,诗非不具体而微,然如发哀弹,裂秋管,唧咋满耳,荡志移情焉。其间独取储光羲之古澹、元次山之敦厚,可以养吾神,全吾气。 武进管韫山先生曰:“开、宝诗人工为五言古者,无不工为五言律,各选所载,殆无一篇不佳。然古人亦惟作五古多,作五律少,此其所以能工也。”此论精确,为前人所未发。 盛唐代兴,群言广汇,沿波布叶,各异条流。絜而论之,其归二体: 或沉苍以结响,或清润以永致。及如李、杜、韩、岑,叩坚同骨; 王、孟、储、韦,取神共味。虽疏古、绵密,视貌不同,而沉苍禀质,务振采以浏亮; 清润名家,必酌雅而深稳。徐其旨要,源流在斯。昌谷覃研,香山词达,取途疏密,二家分流,难易之间,各极深致。综观盛唐之制,诸以言芳、蓄骨、旨永为宗; 洁逊于八代,则词多之累矣。 盛唐诗拙而不拙,直而不直,粗而不粗,细而不细。初唐隐厚多拘泥,晚唐工巧多着迹,以语盛唐不可同日。 开元文盛,百家皆有跨晋宋、追两汉之思。经大历、贞元、元和,而唐之为唐也,六艺九流,遂成满一代之大业。燕、许宗经典重,实开梁、独孤、韩、柳之先。李、杜、王、孟包晋宋以跂建安,而元、白、韩、孟实承其绪。画则吴生接迹僧繇,尽华、竺变通之用。书虽前有欧、虞,后为颜、柳,开元徐、李,实为通变复古之中权。韩、史八分,冰、潮篆,旭、瓘草,皆自谓凌跨六代者。人才之盛关运会,抑不可不谓玄宗之精神志气所鼓舞也。贞元、元和之再盛,不过成就开、天未竟之业。自后经晚唐以及宋初,并可谓元和绪胤。至元祐而后复睹开、天之盛,诗与书其最显者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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