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军师

·袁枚·

有钱某者，赴市归晚，行山麓间，突出狼数十，环而欲噬。迫甚，见道旁有积薪高丈许，急攀跻执掘爬上避之，狼莫能登。内有数狼驰去，少焉，簇拥一兽来，俨舆卒之舁官人者，坐之当中，众狼侧耳于其口傍，若密语俯听状。少顷各跃起，将薪自下抽取枝条，几散溃矣。钱大骇，呼救良久，适有樵伙闻声共喊而至，狼惊散去，而舁来之兽独存。钱乃与各樵者谛视之，类狼非狼，圆睛短颈，长喙怒牙，后足长而软，不能起立，声若猿啼。钱曰：“噫！吾与汝素无仇，乃为狼军师谋主欲伤我耶？”兽叩头哀嘶，若悔恨状，乃共挟至前村酒肆中，烹而食之。

〔选自《续新齐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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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军师》以精炼而简洁的笔墨，描写了一只智力超拔的野兽，充当群狼的“军师谋主”,险些把一个人吃掉的故事。
这的确是一只非同寻常的野兽。作品中对它作了精致细微的肖像描写，它“类狼非狼，圆睛短颈，长喙怒牙，后足长而软，不能起立，声若猿啼。“喙，即嘴；怒牙，即尖利而突出的牙。从外形看，显然这是一只本性凶残的野兽。“后足长而软，不能起立”,是它后来不能随众狼一同逃跑而被捉的原因，也是它当初被群狼簇拥而来的原因。
当钱某被群狼困在了道旁一座丈许高的柴垛上时，与狼形成了对峙的阵势：钱无法逃命了，而狼也暂时奈何不了钱某。就在这种情况下，钱某发现，几只狼跑走了，不一会儿，它们又簇拥着一只野兽回来了；这只野兽的“派头”非同一般：群狼“俨舆卒之舁官人者”,舆卒，即轿夫；舁，抬东西。就是说，那几只狼就像轿夫抬着当官的一样把它抬来了。显然，它是众狼的主心骨。当然，它被抬来，也由于它“后足长而软，不能起立”的缘故，但毕竟在群狼奈何不了钱某的情况下，把它抬出来，是寓有深意的。这预示着事情将要起变化。
果然，令人怪讶的情况出现了。这只野兽“坐之当中，众狼侧耳于其口傍，若密语俯听状”。这是相当绝妙生动的一个细节，它把“狼军师”这一主题点了出来，此兽显然是在给群狼出什么主意。同时，从狼恭敬专注地倾听它的意见的神情上，看得出狼对它的充分信任，以及它在群狼中至高至尊的地位，补充了群狼对它“俨舆卒之舁官人者”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由于它走不了路。这种对于此兽在群狼中地位的突出强调，说明它的“军师”地位不是一天形成的。
经过这只野兽的策划后，群狼开始按它的指示行动了，一个令人心惊胆裂的可怖场面出现了，群狼“少顷各跃起，将薪自下抽取枝条，几溃散矣。”看来，“狼军师”所出的，就是这么一个恶毒的主意，它让众狼把柴垛下面的木柴抽走，使其坍塌，这样用不了多久，钱某就将葬身狼腹。这就实实在在地写出，它不愧是狼的“军师”,的确狡猾诡诈，最后，樵夫们赶来，惊跑了群狼，救出了钱某，捉住了那只跑不动的“狼军师”。
当钱某质问叱责“狼军师”时，它居然还知道“叩头哀嘶，若悔恨状”,又一次说明，此兽的智力非其他野兽可比，简直是通晓人意了，这是“狼军师”这一形象的最后一笔补充。至此，通过几个情势变幻、险象环生的情节的层层演进，步步深入的描写，就把这只奸诈诡谲的“狼军师”的形象栩栩如生的写了出来。
小说语言生动，可以说是极富于表现力的。如开头写钱某“赴市归晚，行山麓间，突出狼数十，环而欲噬”,两个动词“突出”和“环”,把群狼的来势凶猛迅疾和钱某性命危在旦夕的可怖景象，写得神完气足，使人如身临其境，提心吊胆，气氛一下子就出来了。再如接下来写钱某看到路旁的柴垛，“急攀跻执掘爬上避之”,这里，仅有九个字的一个短句，连用六个动词，又进一步把钱某焦急惊恐、不顾一切地设法逃命的情状写得活灵活现，相当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