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小姑娘(外五章) [德国]黑贝尔

在水中行走的人

据说有人能在水中行走而不沉下水。

有一个人在小酒馆里说，有一次他从意大利的卡普里岛往地中海里走，直着走了半小时，水居然没有淹过他的胸部。左手还拿着烟斗在抽，右手稍微划了几下水。

另一个人说：“这个嘛，小意思。在90年代的战争中，整整一个营的战士在曼海姆上游横渡莱茵河时，而水没有没过任何一个士兵的膝盖。”

第三个人说：“这不是什么艺术。因为那天他们走到莱茵河边的时候已经行军了20个小时。个个脚下都起了大泡，所以水不可能没过更高的部位。”

狡猾的小姑娘

在一座大城市里，有一天，许多富人和贵人欢聚在一起。其中有一人心想：“如果你们付给酒店老板和乐队至少一千五百古尔登，那你们也可以为穷人们捐点钱。”于是趁客人们兴致最高的时候，来了一个漂亮的、打扮得很可爱的小姑娘，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用柔美的目光和亲切的话语请人们为穷人捐点钱。每人都掏了腰包，有人给得多，有人给得少，视各人的钱包和爱心而定。钱包瘪爱心少的人给得少，腰包鼓爱心多的人给得多。姑娘现在正走向一位充满爱心的客人。当他看见她那双明亮而妩媚的眼睛时，他几乎爱上了她。因而他往盘子里放上两个金路易并冲着姑娘耳语说：“为了你一双美丽的蓝色大眼。”意思是： 因为你这位美丽的替穷人募捐的姑娘长着一双秀丽的大眼睛，所以我就给穷人们两个漂亮的金路易，不然别人也会这么做的。这位狡猾的姑娘装出一副误解他意思的样子。因为他说“为了你一双美丽的蓝色大眼”——她就羞羞答答地拿走盘中的两个金路易，塞在自己的袋子里，然后妩媚地一笑，说：“衷心地感谢您！可现在请您行行好，再给我一点，捐给那些穷人们。”这位先生再次往盘中放入两个金路易，和善地拍拍姑娘的脸蛋，说：“你这个小机灵鬼！”别人都拼命地嘲笑他，他们为姑娘的健康干杯，乐队奏起了响亮的乐曲。

放肆的宫廷丑角

国王有一匹马，他心爱它到如此程度，以至于他说：“我不知道这匹马死了我会怎样。不过，谁第一个告诉我马死了的消息，我一定要把他吊死。”哎哟，这匹马可真死了，没人愿意第一个把这消息告诉给国王。终于，宫廷丑角去国王那里了。“啊，最仁慈的陛下，”他喊道，“您的马！唉，好可怜好可怜的马儿哟！它昨天还那么”——这时，他结结巴巴。国王吃惊地打断他的话，说：“死了吗？绝对是马死了，我已经听出来了。”——“哎哟，最仁慈的主，”宫廷丑角哭诉得更加凄惨，“这还不算是最坏的事儿呢。”——“怎么，还有什么事？”国王问道。“现在您得上吊自缢了。因为是您自己首先说出您的马儿死亡的消息的。我可没说。”国王为失去他的马而伤心，为宫廷丑角的放肆而愤怒，却又为他想出这么个好主意而高兴，立即赐给他一大笔旅费，让他离开王宫。“给，宫廷丑角，”国王说道，“给你一百杜卡特。你拿着它代替我去死吧，随你死在哪儿都行。别让我再见到你，别让我再听到你的声音！否则，我一旦知道你没有上吊自杀，那么我就会下令让你死。”

梅墨尔的异乡人

真理往往貌似谎言。几年前，一位异乡人乘船从印度西部来到波罗的海沿岸时，他体会到了这一点。那时，正值俄罗斯皇帝访问普鲁士国王。这两位统治者穿着一般，没有侍卫陪同，手牵着手，像两个好朋友一样肩并肩站立在岸边。这种情景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异乡人没有多想，而是真诚地向这两个人走去，心想，也许他们是做生意的或是附近别的什么人。异乡人贪婪倾听着他没来到此地时的所有新鲜事儿。两位君主和蔼可亲地与他交谈良久，他终于觉得自己有理由礼貌地询问其中一人的身份。“我是普鲁士国王。”其中一人说道。异乡人觉得有点奇怪。可他想：“也许是吧。”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向国王鞠了一躬。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当你对某件事吃不准的时候最好选择最稳妥的、最好的办法，宁愿由于误会而过于礼貌，也不要过于粗鲁。当国王指着他的同伴继续说“这是俄罗斯皇帝陛下”时，这位老实的异乡人觉得自己被两个轻浮的人捉弄了，他说道：“如果你们二位想找一个老实人开开心的话，你们找别人去吧，别来找我。难道我不远万里从印度西部赶来，就是为了给你们当傻瓜？”——皇帝向他保证，自己确实是皇帝。可异乡人什么也听不进去。“您不过是个爱开玩笑的俄国人。”他说。后来，当这位异乡人在“绿树林”里向别人叙说这件事并且从别处听到确切消息时，他又忏悔着回到两位君主身旁，赤裸着双脚请求他们原谅；两位宽宏大量的君主当然原谅了他，以后每每想到这件事时都觉得很好笑。

答得好

在塞格林根的一家小饭馆里，一个小商贩抱怨自己的儿子挥霍了许多钱却没有做成一笔生意。“没错，”一个邋里邋遢的铁匠接下这话茬，“像您这样收入的人，得养两个家伙，一个挣钱，一个挥霍。”小商贩回答他说：“您说得真好，铁匠！我早就发现您的鞋子里藏着一两个坏蛋，因为您上午在车间里挣到钱，下午就被您自己在酒馆里喝光了。您挣得多了点，喝得就更多。”

昂贵的鸡蛋

从前，有一位外国侯爵来到法国，路上，他感到自己饥肠辘辘，于是来到一家破落的小酒馆，要了三个煮鸡蛋。一般侯爵这样身份的人是不会到这种店里去的。吃完后店主要他付三百镑。侯爵问，是不是鸡蛋在此地太罕见了。老板微笑着说：“罕见的不是鸡蛋，而是付得起这种价钱的大人物。”侯爵也笑了，如数付款。事情就这么奇怪。可当时的法国国王听到这事之后(有人把此事当作笑话讲给他听的)，国王很生气，在他的王国里一个小小的饭馆老板居然不知廉耻，狗胆包天，敲人竹杠。于是他对这位侯爵说：“您在归途中再路过这家小酒馆时会发现，在我的国度里一切都是公平的。”侯爵归途中再一次路过这家小酒馆时，他再也看不见店的招牌，门窗都被钉死。这也够奇怪的。

(施岷　译)

【赏析】

阅读这几篇小故事是一个愉快的过程。黑贝尔以朴实幽默的语言，为我们讲述了一则则德国民间的趣闻轶事，具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洋溢着劳动人民的智能和乐观精神。

这里的每一则故事都结构严谨，讲究情节的铺陈。在看似平稳的叙述中隐藏着悬念，又在最后带给人们出人意料的结局，令人捧腹之余回味无穷。《在水中行走的人》的开头，提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说法：“有人能在水中行走而不沉下水。”之后，两个人讲述的事一件比一件离奇，让人不禁产生疑问，真有这样的事吗？最后，第三个人用调侃的语气道出了令人出乎意料的个中奥妙，由此产生了强烈的喜剧效果。再如《昂贵的鸡蛋》中，当国王知道酒馆主人多收了外国侯爵的钱后，便告诉侯爵再路过酒馆时就会发现一切都是公平的。当读者带着“如何公平”的疑问往下读时，却发现那家小酒馆已经关闭。这为读者带来了更大的悬念：究竟是酒馆老板带着用鸡蛋换来的钱另谋生路了呢，还是酒馆被国王查封了？层层悬念为一个简单的故事蒙上了扑朔迷离的面纱。

在引人入胜、充满愉悦效果的故事中，黑贝尔也歌颂了劳动人民的智能。如号召富人为穷人捐钱的“狡猾的小姑娘”，以其聪明才智让那个富人心甘情愿地多掏了一倍的捐款。“放肆的宫廷丑角”则巧妙地让蛮横暴戾的国王陷入了尴尬境地。即使是小商贩和铁匠之间的斗嘴，也都充满了智能色彩。在这里，劳动人民的聪明乐观、质朴率真与贵族富人的愚昧冷酷、假仁假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中产生的矛盾冲突更具有了讽刺性的喜剧效果。

在另一些故事中，黑贝尔还将生活道理融入其中，给世人以警示作用，《梅墨尔的异乡人》就是其中的代表。文章开篇点题：“真理往往貌似谎言。”其后引出异乡人不肯相信遇到的两个人是皇帝和国王的故事。文章的新颖之处在于，没有像大部分这类故事那样，将对世人的警示之语置于文末，而是放在了文中。当异乡人对普鲁士国王的身份半信半疑却也表达了敬意之时，作者旁白道：“这样做是明智的。因为当你对某件事吃不准的时候最好选择最稳妥的、最好的办法，宁愿由于误会而过于礼貌，也不要过于粗鲁。”其后故事继续进行，异乡人没有将这种礼貌坚持下去，只能忏悔着请求国王的原谅，这正验证了那段作者的警示之语。这种结构突破了一般哲理故事难于理解的局限，读来更加轻松随意，简单明了。

黑贝尔被誉为德语文学中轶事体裁的奠基人。他以俏皮幽默的语言、富于戏剧性和传奇色彩的情节结构，讲述一个个以小见大的故事，歌颂善良民众，讽刺跋扈权贵，呈现生活真谛，从而带给读者丰富的艺术享受。

(张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