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夫人

屈原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登白薠兮远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
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余，将腾驾兮偕逝。
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茸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疑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醴浦。搴汀洲之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九歌》全部是祭神鬼的歌辞，兼有娱神、娱乐等作用，多立足于神本位，由女巫表演。古代祭神举行社会时是男女发展爱情的机会，所以祭神的歌辞中亦常叙述男女相爱、男神与女神的相爱。
湘君、湘夫人，旧说为舜之二妃；近人多主为湘水之配偶神，湘君即是舜灵，居九疑山，湘夫人即舜之二妃，居湘水。《湘君》、《湘夫人》均写企待对方不来，所产生的深切思慕哀怨的心情。两诗所写正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湘夫人》分四段。首写企盼，“帝子”即湘夫人、“予”是她喁喁自语的口气。“袅袅兮秋风”二句，融情于景，形容湖上秋景如画，为如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一类名句所本，乃千古言秋之祖(胡应麟语)。因为湘夫人是水神，所以描写以“登白薠兮远望”,与后来曹植写洛神“凌波步弱，罗袜生尘”的轻盈神似，“与佳(人)期兮夕张”写为接待对方面陈设布置帷帐，与下文“筑室兮水中”一段映带。“鸟何萃兮萍中”二句，与下段中“麋何食兮庭中”二句，皆属“倒反”修辞。当栖树的鸟儿反在水藻之中，当在水的网儿反挂在树上，野鹿跑进屋，蛟龙爬上岸，皆是以景象的反常，暗示情事之阴错阳差，不近人情。“沅有茝兮澧有兰”兴起情语，极写言路不通之苦，语类“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荒忽兮远望”二句承篇首“目眇眇兮愁予”,写的是望眼欲穿的情态。
次写追寻。从早到晚，从东边的江皋到西边的江皋，因为得到爱人的召唤，准备会合同行。
以下用浪漫笔墨，写在水中建造新房。“筑室兮水中”十四句，铺排绚烂，写新房的布置陈设备极幽洁芬芳，渲染了因爱人即将到来的兴奋和欢快。“九疑缤兮并迎”二句，是想象对方降临的盛况，非实景。
最后写盼望落空，只好在约定地点留赠。这是与《湘君》结尾对等的一段文字。“时不可兮骤得”好比《古诗十九首》说“过时而不采，将同秋草萎”、唐诗《金缕衣》好“花开好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言下有极大的遗憾和无奈。
相传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之野，葬于九疑山，二妃追之不及，死于湘水。双方相爱之深而相思甚苦，所以《湘君》、《湘夫人》写舜灵的湘君由九疑北上，往寻二妃；而皇英二女即湘夫人，则沿湘江南下，往寻舜帝。其间不免有阴错阳差的情况发生。类似的情形，在人间男女恋爱中，也是经常发生的。故其象征意蕴超出本文内容，能引起读者普遍的神往和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