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文

一关吏治夜禁甚严，犯者必重挞无赦。苟无犯者，辄畏逻卒贿脱，挞逻卒无赦。居民畏其挞，莫敢犯者。一日，未晡^①时，逻卒巡市中，见一跛者，执之。跛者指日曰：“此才晡时，何云夜？又何云犯夜？”逻卒曰：“似尔这般且行且憩息，计算过城门时非一更不可。岂非犯夜？”跛者语塞，与俱赴吏。关吏果逆其必犯夜也，而重挞之。世之巧吏，以巧计造为不必然之事，而指其人以必然，论戍论死，使人无所逃避，盖亦执跛者而逆其犯夜之类也。

——《雪涛阁集》②

【注释】
①晡(bu):古以天干地支纪时，晡为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雪涛阁集》:凡十四卷，文学观点与公安派相近。有明万历刊本。
【解说】
逻卒的预测功能实在练得可以：他能从跛者的速度，预测其必然犯夜的结果，颇让人佩服。不过，令人疑惑处也有：说不定跛者见天色已晚，就赶乘马车或其它交通工具过城门了，难道一定就犯夜吗？由此亦可见逻卒之荒唐，但令人吃惊的是，关吏竟然信以为真。这真是“莫须有”又结出了一次花朵。在治人之法中，“莫须有”的手段，曾在中国历史上大显神威。它可以使想像成为依据，以个人好恶成为准绳，于是有权者为非作歹，受害者却无处诉冤。如跛者辈，何罪之有？逻卒却深文周纳，而重挞之，如推想其潜意识，大致因为：一、“治夜禁甚严”本来就是靠打、杀出名的，要保住这“美名”仍要靠打、杀。把一切“犯罪因素”控制在端倪，岂不高枕无忧？二、关吏、逻卒掌握所谓“夜禁”法，可以为所欲为，视百姓为其随意戏弄的玩物。故而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因而，在封建专制社会，所谓法律，实际上已失去了保护人民的意义，而往往成为架于百姓脖颈之上的利刀。这样的苟法严刑，随意罗织莫须有罪名的虐政，留给老百姓的后路只有两条：要么枉受重挞，忍气吞声；要么逼上梁上，夺过鞭子造反。事实上，中国两千余年的封建历史， 不就是在沉默——爆发的心态转换中， 一页一页地掀过去的吗？
【相关名言】
刑罚不中， 则民无所措手足。

——孔子

世之专于法者， 不患于不道而患于刻薄。

——欧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