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节

要是想到拉萨最好七月来
要是到了拉萨最好去沐浴
七月是拉萨河炫耀的日子
七月是大昭寺冷落的日子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汇聚在这里美的丑的胖的瘦的都汇聚在这里
(有那么几条长毛狗摇着铜铃追着主人跑得好欢
有那么几个老太太念着经文捏着佛珠踏上堤岸)
头发是黑的眼睛是黑的臂膀是黑的天空是蓝瓦瓦的
阳伞是绿的卡垫是紫的纬帐是白的沙滩是黄澄澄的
酥油茶是咸的青稞酒是甜的炸面果是脆的河水是凉丝
　丝的
把琴弦拨响放开歌喉撒开舞步
把灵魂开敞放飞欢乐翻晒痛苦
这时候黄叶在风的指缝中轻轻抖落羞怯丁丁当当地碰
　撞
这时候阳光在发丝的河床奔流顽石也难以忍受生长的
骚动
结束还是开始
开始还是结束

要是想到拉萨最好七月来
要是到了拉萨最好去沐浴
七月是拉萨河炫耀的日子
七月是大昭寺冷落的日子

隐密揭开面纱褪下黑袍诚实地袒露
纯真和信赖显示不可侵犯不可欺辱的铮铮风骨
(那几条长毛狗趴在堤岸吐出舌头晃着脑袋
那几个老太太站在水中搓着胸脯领略阳光的抚爱)
污垢随波而去情欲随波而去嫉妒随波而去遗恨和哀愁
随波而去
该脱落该死亡该腐烂的即便顽抗也终会化做尘埃
这时候一群白鸽从布达拉宫腾飞在雪峰的密林自由翱
翔
这时候肉体涤荡灵魂涤荡世界涤荡
出浴的笑容纯净如目光的交汇透明如目光的交汇
祝福是顶空的太阳照亮这圣洁照亮这肃穆
结束还是开始
开始还是结束

要是想到拉萨最好七月来
要是到了拉萨最好去沐浴
七月是拉萨河炫耀的日子
　七月是大昭寺冷落的日子

该穿上的再重新穿好
该戴上的再重新戴好
(那几条长毛狗呜呜叫着跳来滚去嬉戏追逐
那几个老太太念着经文捏着佛珠走上归途)
再喝一碗酥油茶吧轻松又清爽
再喝一杯青稞酒吧惬意又舒畅
这时候金星倏地一亮留下一个呼唤翻过了雪峰
这时候暮霭甩着狐的长尾潜向桦林絮语的河谷
迷信圆了又破波纹是神女款款的呼吸
谎言生了又灭波光是神女展舒的玉臂
下凡或许恰巧是升天升天或许恰巧是下凡
天庭的幽深和厉禁谁也不曾窥视谁也不能窥视
结束还是开始
开始还是结束
要是不能到拉萨也不必在意
　　要是赶不上七月也不必在意
　　拉萨河炫耀的日子是昙花一现
　　而沐浴的大门永远敞开永远敞开永远向你敞开

“沐浴节” 是西藏高原的一种传统风俗。每年藏历七月，那里的男女老幼，都赤裸着到江河和湖泊中擦洗身体。按那里的人民的说法，在这期间，无论江水还是湖水，都比寺庙里的“圣水” 还灵验。诗人在诗中显然是改造了这个传统本来的意义，使它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人的灵魂应该不断地擦洗、洞开，这样才能保持它的高洁、神圣。人只有到了 “灵魂开敞放飞欢乐翻晒痛苦” 的时候，只有到了 “肉体涤荡灵魂涤荡世界” 的时候，才是真正的 “升天”——升入美好的崇高的现世的 “天堂”。所以，诗中说，即使没有到过七月的拉萨也不必懊悔，灵魂的飞升只是个人的事，要寻着内心良知神异之声的导引，不断地摒除自身丑恶的、下作的欲望，这样就会成为高尚的人，而世界也就会变得越来越好。
正是这首诗在写实的基础上包含了象征意味，才显得它深厚而坚实起来，这对时下颇为流行的起于“观光”止于“观光”的诗是很有启示的。在语言上，这首诗也做了探索。它着意采用绵长的句式，以连锁流动的画面，活画出沐浴节那一派热闹、欢悦的气氛，如果改用浓缩的短句，就不能达到这般效果，这说明了形式对内容的反作用。几条长毛狗和老太太的反复出现，又使大幅度扫瞄的镜头相对显得集中，构成粗细交织的生活场景，和回环复沓的咏唱性质。诗人对人生的理解、漫长的体悟过程，忽然被“沐浴”的场面照亮，他抓住了这一瞬，却表现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