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春僧

·纪昀·

永春山中有废寺，皆焦土也。相传，初有僧居之。僧善咒术。其徒夜或见山魈，请禁制之。僧曰：“人自人，妖自妖，两无涉也。人自行于昼，妖自行于夜，两无害也。万物并生，各适其适。妖不禁人昼出，而人禁妖夜出乎？”久而昼亦嬲人，僧寮无宁宇，始施咒术。而气候已成，党羽已众，竟不可禁制矣。愤而云游，求善劾治者偕之归。登坛檄将，雷火下击，妖歼而寺亦烬矣。僧拊膺曰：“吾之罪也！夫吾咒术，始足以胜之，而弗肯胜也；我道力不足以胜之，而妄欲胜也。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

[选自《阅微草堂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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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僧》写了一个僧人与山怪由并立到对立的故事；进而从佛寺被焚，化为焦土，引申出“养痈贻患”的教训。
这位主事的和尚是位心慈面善之人。他有用咒语降妖驱怪的本领，却不肯擅用；他明知山魈(山怪)在夜间出没，却不加制服。他大度，他善良，他认为世界万物应该齐生并存，互不干涉。然而他错了，日子一久，山怪竟敢大白天也到寺院里来搅闹，弄得僧人们没个安宁的住所。这是僧人始料不及的。虽然此时，山怪的势力已经壮大，僧人的法力不能将其制服，但他仍“施咒术”,表明他虽善良却并不怯懦，性格纯正，却不单一。此时的僧人，心境已难平和，一个“愤”字，写出了他性格的发展。遗憾的是，请来的降妖者法力虽大，但在神将的雷火轰击下，难免玉石俱焚——“妖歼而寺亦烬矣”。睹此惨状，僧人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拊膺”(拍着胸脯)虽是写他的动作，却也是他内心悔恨交加的外化。应当说，这一故事虽然极简短，但刻划的人物形象还是比较丰满的。
古希腊有个《农夫与蛇》的寓言，说的是一个农夫看到一条冻僵了的蛇，就拾起来揣到怀里。体温救活了冻蛇，冻蛇却掉头一口将农夫咬伤。临死前，农夫说：“我怜惜恶人，应当受到这个恶报”。他的话与僧人“博善化之虚名，溃败决裂乃至此，‘养痈贻患’,我之谓也夫！”的自责与慨叹何其相似。这里，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两个故事，竟说明了同一个道理，给人以启示：不仅应吸取社会人生方面的经验教训；还可做文学创作方面的比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