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 | 杜甫《羌村三首》,描写杜甫在安史之乱中一家人的离合悲欢 |
释义 | 杜甫《羌村三首》,描写杜甫在安史之乱中一家人的离合悲欢《羌村》三首诗,是杜甫在安史之乱中的作品。安史之乱中,杜甫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初则携带妻室儿女,从奉先向陕北避难;继则把妻子家小安顿在鄜州的羌村,自己准备只身投奔灵武(唐肃宗即位的地方),但就在半途被安禄山的乱兵掳到长安,在长安困居流浪了几个月,终于伺机逃奔到凤翔(唐肃宗的行在),在凤翔被任命为左拾遗。由于疏救房琯,触犯了唐肃宗,险遭不测之祸,幸赖当时宰相张镐的说解,被赦放还鄜州。《羌村》三首诗,就是杜甫历经艰险后到达家中,和家人相聚时所写的一组抒情诗。 《羌村》诗,虽分为三首,但从情节与情绪发展来看,又是不可分割的。关于这,仇兆鳌在《杜少陵集详注》里曾说: “杜诗每章,各有起承转合。其一题数章者,互为起承转合。此诗,首章是总起,次章,上四句为承,中四句为转,下四句为合。三章上八句为承,中四句为转,下四句为合,此诗法之可类推者。”这样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可以把它们引申出来加以说明。 《羌村》的首章是总起,和二、三章有关联,但它又有相对的独立性。这章有作者初抵家时所见之景、所遇之人、所抒之情、所为之事。作者一开始写道: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这一景象,看来很美、很静。日透云层,天红地亮,较之作者在《北征》里所写路上的景色:“靡靡逾阡陌,人烟眇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是大不同了。这里有了家,有了鸟雀,人也回来了,该多喜悦呀!尤其是在“不知家在否”的心情下,居然看到了柴门无恙。这里,只是写景、写事,然而情寓于景、于事,是“旅人初至家而喜也”。情在景中,情在事里。杜甫是惯于用这种手法的。 到了家了,有了家了,但是家人是否平安呢?杜甫本来“比闻同罹祸,杀戮到鸡狗”,对家人十分担心,家人也同样担心杜甫。但是终于会晤了,多么意外呀!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既怪又惊,多么激动而复杂的感情,多么失措而又自然的举动,然而又是多么大的喜欢啊!是悲中之喜,是喜中之悲,悲喜交集。但是作者在这里不写喜,而写怪,而写惊,情更深一层。以十个字把这么复杂的感情和行为表达出来,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概括力之强。但是我们看作者又怎样应付这样的场面呢?下面两句是他自己的心理描绘,缓和了紧张场面,也疏宕了文气: “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多少酸辛在这两句中表达出来,情感深化下去,也扩展开来。这意味着自己一家团聚了,但这是偶然的。言外之意,有多少人家在战乱中离散了呢?在激动中,在仓卒中,仍不忘他人。写得自然、真实,感人的地方也就在这里。 杜家的事,邻人也关心,他们迫不及待地跑来看,“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这是一幅墙头观望图,充分反映了邻人的热情。邻人为什么都攀墙来探望?就本诗看来,自然是“惊定还拭泪”的“泪”字所引起的,既有泪,当然是哭了的。哭声如何?这里没有明写。但杜甫在《北征》里,描写他和家人团聚时,“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这和《羌村》里所写的“惊定还拭泪”是一回事。可见“邻人满墙头”是由于杜家的哭声招引来的。另外,“亦”字也写得好,“邻人亦歔欷”,自家当然在内。字用得经济,意思却极丰富。“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诗又一转,真到家了。然而惊魂未定,还怕是在梦中。写这未定的惊魂,真是如画一般,还妙在傍见侧出。这种如真如幻的写法,影响到以后的宋词,如晏几道的“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会是梦中。” 总的说来,这一首诗白描如绘,而寓情于景中、事中。通首以“惊”字为线索,有的明白地写出惊字,如“惊定还拭泪”,有的则并不明白地写出,如“柴门鸟雀噪”、“邻人满墙头”、“相对如梦寐”,都是因为惊而产生的声音、行为、动作。这样,始而鸟雀惊,继而妻孥惊,继而邻人惊,而最后连自己也惊。惊字真实地反映了上述一些人的感情。 到家了,惊魂甫定,紧接着该是生计问题了。杜甫家庭贫穷,在安史之乱前夕,曾因家贫而饿死幼子,所谓“入门闻号啕,幼子饿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乱中他虽然曾官拾遗,然而当时的凤翔朝廷,是“凤翔千官且饱饭,衣马不复能轻肥”(《徒步归行》)。而他自己更是“青袍朝士最困者,白头拾遗徒步归”(同上诗)。现在他哪能不为生活发愁呢?所以第二章的首四句承上首,写他到家后的情事,并又推开来写: “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杜甫从凤翔出发来鄜州羌村,在《北征》诗里,点明时间,是“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到羌村后,估计当在九月,岁暮了,也当料理生计。一“迫”字显出多么紧张,因而就是到家,也少欢趣。孩子对久别的父亲“不离膝”,十分亲热,怕他“复却去”。把儿童的心理、动态,写得惟妙惟肖。转过来四句是“忆昔好追凉,故绕池边树。萧萧北风劲,抚事煎百虑。” “萧萧北风劲,抚事煎百虑。”该是这一段的主文。然而作者却不直率地简单地来描绘它;而是用对照手法来写。不先写冷,而写热,不先写愁,而写乐。在转的开头,就用忆昔二字领起,所谓“忆昔好追凉,故绕池边树。”以昔时之乐衬今天之悲,悲喜悬殊,情感深刻,给人的形象也深。《小雅·采薇》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四句当系从那里脱胎,不过毫不露痕迹,而得其精神。 生计是困难的,如何解决呢? “赖知禾黍收,已觉糟床注。如今足斟酌,且用慰迟暮。”这虽然不是什么苦极欢来,但究竟还是可以有些生之欢乐。禾黍收了,糟床当可出酒,有了酒,当可快慰过年。这四句是设想,是预信得酒之词,是想象。不过我们应当知道: “这也该是杜甫暗写他妻子的贤能的。因为杜甫在外漂泊,家庭生活都是由他妻子杨氏一身承当的。所以杜甫在怀念孩子的时候,虽然叹息: “世乱怜渠小”,然而也知道: “家贫仰母慈”(《遣兴》),家有贤妻,杜甫在外面可以宽心,在家里更得到照顾。这样用想象中的欢慰,来暗写妻子的贤能,表现出诗人的敦厚。 诗写到这里,从描写一家人的离合悲欢来说,也该可以结束了。但是如果只到此为止,《羌村》诗反映的社会面不广,现实意义也就不够强了。而对第一首诗里的“邻人满墙头,感叹亦歔欷”的人没有交待,不够完整。于是诗人又推开来写。诗的第三首,开始写道: “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始闻叩柴荆。父老四五人,问我久远行。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这里,我们看开头四句,本是描写邻人扣门事情,作者却有三句写鸡。鸡乱叫,鸡斗争,鸡被人赶上树。鸡声静而扣门声响,才结束了鸡的场面。这写法是从古乐府中得来,“驱鸡上树木”系变化汉乐府《鸡鸣》的“鸡鸣高树颠”诗句而来。“父老四五人”带着酒来慰问杜甫了。父老拿酒来慰问杜甫,说些什么呢? “莫辞酒味薄,黍地无人耕。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这是谦辞,也是实情。是从人民的生活方面联系到时事,话极平实,意实凄惨,揭露的现实很深刻。杜甫如何回答呢?无话可答,但请为歌: “请为父老歌,艰难愧深情。”这里所谓歌,即“艰难愧深情”五字,别的话一概搁下。多少低徊愤恨,在这五个字里面呢?诗人有无数的话要说,然而又说不出来,不得已就以“愧”字来感谢父老的携酒深情。杜甫是“窃比稷与契”(《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稷认为“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契更是“为司徒而民辑”。一个是使人民不致饥饿,一个使人民安居乐业,这两个人都是封建社会里的所谓圣人,也应该是好的政治家。杜甫想象这两个人一样为人民做点事。然而他的遭遇如何呢?长安十年困居,乱中到处漂泊,后官为拾遗,但是不能发抒抱负,落得墨制放还,对人民能有多少贡献呢?父老携酒慰问,杜甫用什么来报答人民呢?一“愧”字表达了作者当时对国事的忧思以及对人民的无限深情。紧接着“愧”字推开来: “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这是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咏怀五百字》)感情的伸延。在多情的父老们面前,诗人歌以当哭,仰天长叹,热泪纵横。“四座泪纵横”,当然也包括父老的眼泪在内,杜甫的感情和父老的感情汇在一起,杜甫和人民打成了一片。这样的结束,似乎是无可奈何的表示,然而在字句以外,是对敌人对无能的统治者强烈的控诉! 《羌村》三首真实地反映杜甫抵家后和家人、邻居聚会的场面,是战乱中杜甫生活的一个片断。它以“组诗”的形式写,各首诗有关联,又有不同的描绘重点。其情景的安排,用字的精当,情节的呼应,疏密相称,颇具特色,为杜甫诗歌的代表作之一。 此三诗似咏生还之乐耳,以为偶然,以为意外,则许多《垂老》、《无家》、《新婚别》等篇,流离死亡,反是寻常事也。(钟评) (钟 惺 谭元春《诗归》卷十八) 前者,起语写景如画,“妻孥怪我”二句,总是一个喜。盖久别积忧,忽然归,骤然见,喜不可堪,且怪且惊,继之拭泪,皆喜心逼迫出来有此光景……“生还偶然遂”,正发“怪我在”之意,见其可喜。“邻人墙头”乡村真景,而“感叹嘘唏”,却藏喜在。“夜阑更秉烛”,“更”读平声。久客归家,未能即睡,不无琐事,更换秉烛,自是真景,非相疑而互照。至“相对如梦寐”,则惊怪意犹未尽忘也。其二:久客以归家为欢,今当晚岁,无尺寸树立,而匆迫偷生,虽归有何欢趣?此句含有许多不平在。……娇儿却去,正为少欢趣……“忆昔”以下四句,正发少欢之故。 其三:起语,钟云: “描写村落小家光景如见。”但他人决写不到此,入诗却妙。“莫辞酒味薄”云云,绝似老人口吻。“兵革未息”,“儿尽东征”,亦述老人语。儿童东征,故黍地莫耕,正相发也。“请为父老歌”,答其来意。“艰难”正根“黍地无人耕”来。如此艰难,犹复送酒,所以愧其深情。……至“歌罢仰天叹”,则公与老父各有其悲,而无复欢趣,此句又三首之总结也。(王嗣奭《杜臆》卷二) 《羌村三首》,惊心动魄,真至极矣。陶公真至,寓于平淡;少陵真至,结为沉痛。此境遇之分,亦情性之分。(施补华《岘佣说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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