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的歌声

你这月下的歌声，月下的歌声，
把你底
哓舌的词句
用这样狂热的音调
传来，
在这快要沉静的时间里
使人凝神地听去，
真要感觉到
一种带着不调和的和震颤的悲哀……
我，我在夜半的Rio底桥头立定，
接受着这将近休息的Carnaval底歌声。
唵，这真像是住在了梦中，
不过我的前胸，在痛，在痛……

你这月下的歌声，月下的歌声，
把你底
忧郁和放肆
交给这冷风向四面
送扬，
就尽管这样忽高忽低地
诉出许多的往事，
使人底心尖
在个被迫害的摇动中受着重伤……
我，我在夜半的Rio底桥头立定，
沉迷着这就要入眠的Carnaval底歌声。
唵，这真像是堕在了梦中，
不过我的前胸，在痛，在痛……
月下的歌声，应该是美妙的、欣悦的，何况是“Carnaval”(西班牙文，封斋前的狂欢节)的歌声！但王独清那时的心绪正沉迷在“浪漫与颓废的氛围里面”(《创造社，我和它的始终与它底总账》),在他的眼中耳中，世界本身就是个大悲剧，是没有美妙和欣悦可言的；它呈现的美，不过是悲剧与悲剧之间短暂的幕间休息。但我们要注意，王独清式的颓废是唯美主义的，他用精致的艺术形式来表达他颓废的心境，那颓废就成为一种审美对象了。诗人所关心的不是颓废本身，而是怎样将它转化成一种纯粹的艺术，将它对象化出来。这正是诗歌本体自觉的表现。从这个特定的意义上说， “颓废”是美好的。正像我们都喜欢李煜的词，真正使我们喜欢的不是那种亡国之君的感伤，而是感伤的精纯艺术形式。
在异国的“Rio底桥头” (Rio,西班牙文，河流),王独清独自徘徊。明月撒出幽凄的光照着河水和诗人，他沉浸在一种难言的悲伤之中。时间仿佛停滞了，沉消了，他感到生命的悲哀和孤独。这时，远方传来异国人狂欢节唱的歌，隐隐约约的。诗人将自己刚才的悲剧体验注入这歌声，他感到，人生是悲哀的，这欢快的歌只是短暂的一瞬，等着人们的，永远是苦难的宿命，所以，“我的前胸，在痛，在痛……”!这种体验不难理解，我们在悲伤中听到欢快的歌，更能增加我们悲伤的程度。在诗人看来，这狂欢的歌声，不过是人类为了欺骗自己而唱出的，它的深层原因是“忧郁”地“诉出许多的往事”,是自抚着心灵的“重伤”。美梦醒来是早晨！
这首诗从视觉形式上看是参差不齐的，但只要我们认真审视，就会发现它前后两节的音节是一致的，甚至字数也没有大的出入(除第二节第九行比第一节第九行少了一个字)。表面的起伏回旋潜藏着内在的统一旋律，这正是诗人孜孜以求的“感情激动时心脏振动的艺术”,带有“纯诗”的性质(《再谭诗——寄给木天伯奇》)。前后两节同样的旋律，仿佛那歌声的回旋缭绕，又仿佛诗人孤独徘徊的脚步，是那样不断地刺激着我们的耳感和心灵。这样的诗，不能默吟， 一定要轻轻发出声音，要将月色、河水的潺湲，歌声的悠扬，与诗人心律的伏动联系成一个整体，这样，你就会体会到它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