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 ·芙蓉池作

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惊风扶轮， 飞鸟翔我前。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上天垂光彩，五色一何鲜！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邀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

游宴诗是曹丕诗歌中很突出的一种题材。建安九年(公元204年)，曹操攻下了被袁氏占据的邺城之后，当时年仅十八岁的曹丕也随其父进入邺城，直到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除了随军出征之外，他都生活在这里，过的是贵公子生活，常与友人们往来游宴，饮酒赋诗，创作了很多反映这种生活的游宴诗。《芙蓉池作》则是同类题材中的上乘之作，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上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受到了古今读者的赞誉。

全诗描绘了铜雀园的美丽景致及其对人生短暂的慨叹，最后表示要尽情地遨游，从中得到快意，以便延年益寿。

开篇直接点出所游的时间和地点： “乘辇夜行游，逍遥步西园。”一个“夜”字，就表明这次游览是别具特色的。西园，即铜雀园。张载《魏都赋》注云：“文昌殿西有 ‘铜爵园’，园中有鱼池”。爵，同 “雀”。夜里乘车出游，逍遥自在地漫步在西园。接着便细腻地描写了西园的美景。两条渠道相互贯通，清沏的水流环绕着美丽的树木。低垂的枝条拂着羽毛装饰的车盖，修长的树干好似与苍天相接。疾风推着车轮，飞鸟在我前面遨翔，红色的云霞伴随着皓洁的明月，光亮的星星闪耀在云间，天空充满了奇光异彩。它色彩缤纷多么鲜艳！这是何等美的世界啊！在这十句写景诗中，又有不同特色。“双渠相溉灌，嘉木绕通川。卑枝拂羽盖，修条摩苍天”四句，写出了水流和树木之美，“卑枝”和 “修条”将树干的高大和枝条的婀娜，描绘了出来。“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二句，写出了 “惊风”和 “飞鸟”飞舞之状。“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二句，写出了光泽鲜丽的色彩。面对这景致美丽，色彩艳丽的世界，诗人不禁慨叹人生的短促。“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人的寿命不可能像传说中的赤松子、王子乔那样长久，谁又能成为神仙长生不老呢？诗人是不信神仙之事的，更不相信人会长生不老，因此，在诗篇最后写道：“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大自然的景色纷繁鲜丽，遨游于这大自然之中，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美景，会使心情舒畅愉快，还可以延年益寿，终其天年。

诗人从写游铜雀园，目睹其夜色美景，然后很自然地过渡到对人生的态度，点出了诗篇的主旨。

生命的价值，对人生的态度，这是汉魏文人经常思索的问题，反映在文学创作领域，就是对时光飘忽，人生暂短的慨叹，这常常成为他们歌咏的主题。在建安文人的笔下，这种创作尤为突出。这时，战乱频仍，灾难深重，生灵涂炭，即使达官贵族也难免遭受飘泊流离之苦，再加上疾疫流行，许多人不能终其天年，过早离开人世，对此，建安文人慨叹不已。“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短歌行》)“天地无穷极，阴阳转相因。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曹植《薤露行》)在哀叹人生短促的同时，不免要有延长寿命的想法。如何延年益寿呢？在曹丕看来，那就是要“遨游快心意”，尽情地享受大自然中的美妙景致，心情愉快，就可以终其天年。曹丕的这种人生态度，虽然不如曹操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那样，充满着勇于进取的斗争精神，但从否定神仙之说，长生不死的角度来说，还是颇有意义的，反映了他的朴素唯物论的观点。

此诗在写作上的突出特点是写景细腻，而且层次分明，俯仰有情。首先交待出“夜行游”，并且是“逍遥步西园”，紧接着就“逐一细看，故逐一细写也。”“双渠”四句是写渠水之美，是低头俯视所见。“相溉灌”、“绕通川”，乃写池水之美，并且由此及嘉木。从一“卑”一“修”的描写中，见其木之美。“惊风”两句是写平视所见。惊风吹、飞鸟鸣，则神情自适。“丹霞”四句是写仰视夜空所见，那丹霞、明月、华星、云间，构成一幅光彩夺目的画面，映入诗人的眼帘。由此可见，诗人由俯视到平视，到仰视，逐层描写，给读者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使人心驰神往。

全诗又能将写景、抒情、议论极好地结合在一起。诗人是在描写铜雀园夜景的基础上来议论、抒情的。铜雀园的景致越是美丽，就越使诗人有所触动，有感而发，议论也就越具有哲理，达到了景、理、情，三者水乳交融的艺术境地。

此诗在锤炼文字上是颇有工夫的。如 “卑枝拂羽盖” 中的 “拂”字，“修条摩苍天”的“摩”字，极为形象地写出了枝条的不同姿态。“惊风扶轮毂，飞鸟翔我前”二句的 “扶”和 “翔”，将风姿、鸟态似传神般描绘。“丹霞夹明月”句中的 “夹”字，用得更为高妙，将红色的云霞与明月相伴，互相映衬的动的景致描绘了出来。王夫之曾赞誉说；“ ‘丹霞夹明月’，直令后人鐫心腐毫，不能彷佛。”(《薑斋诗话》)“华星出云间”中的“出”字，将华星闪烁云间之状描绘了出来。又如 “逍遥步西园”中的 “步”字，将其游览者自由自在漫步游览观赏的神态刻画得十分逼真。由于诗人很注重语言的锤炼，因而诗篇在艺术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此诗前人曾有很高的评价。陈祚明曾于 《采菽堂古诗选》中云： 《芙蓉池作》是 “建安正格，后人非不追做，然正不易似。” 足见此诗对后世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