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寓意》

晏殊《寓意》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②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③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④

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⑤

【注释】 ①寓意，故意不写明题目，如同李商隐的《无题》。按，此诗一作无题。②油壁香车：妇女所乘之车，因车壁涂以油漆而得名。古乐府《钱塘苏小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峡云无迹：喻情人已散，对方如峡云之无踪无迹。峡云，巫山之云，宋玉《高唐赋》记巫山神女与楚王欢会时曾云：“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③院落：庭院。溶溶：水流貌。这里形容流泻的月光。淡淡：形容春风和煦、轻柔。④寂寥：冷落。禁烟：古代风俗，寒食节禁火，吃冷食，谓之禁烟。⑤鱼书：指书信。语出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行》：“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



【译文】 油壁车、青骢马陌上相逢的故事不再重演，你已如那巫峡朝云飘荡东西，无踪无影。留下我独自面对伤心的春景：庭院里月光如水，映照朵朵梨花；池塘上，和风轻拂，扬起点点柳絮。曾有过多少次寂寞的醉饮，依旧愁情难消；如今寒食，不见烟火，阴沉萧索，更添一番惆怅。欲将一片痴情化作满纸泪书，可是山长水阔，阻隔重重，如何才能寄达？



【集评】 宋·无名氏：“公每言富贵，不及金玉锦绣，惟说气象。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人家有此景否？’”(《漫叟诗话》)

宋·葛立方：“人言居富贵之中者，则能道富贵语，亦犹居贫贱者工于说饥寒也。元献诗云：‘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此自然有富贵气。”(《韵语阳秋》卷一)

明·瞿佑：“晏元献公诗，不用珍宝字，而自然有富贵气象，如‘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归田诗话》卷上)

清·吴乔：“西昆诗尚有仿佛唐人者，如晏殊之‘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题曰‘寓意’，而诗全不说明，尚有义山《无题》之体。欧、梅变体而后，此种不失唐人意者遂绝。此诗第三联云‘寂寥’、‘萧索’，则知次联乃是以秾丽景句出之，使不至于寒陋耳，非写富贵气象也。”(《围炉诗话》卷之五)

清·冯舒：“自然美丽，然所寓之意与升平无干。”“第二联乱离时人决道不出。”(《瀛奎律髓汇评》第227页)

清·冯班：“次联自然富贵，妙在无金玉气。腹联清怨，妙在无脂粉气。此艳体中之甲科也。”“‘昆体’多用富贵语，此却自然不寒俭，胜杨、刘也。”(同上)

清·陆贻典：“艳丽无脂粉气。”(同上)

清·查慎行：“晏工于填词，炼句每轻倩。”(同上)

清·纪昀：“中、晚唐人不用意诗。”(同上)

近·陈衍：“同叔工词，故能作‘溶溶’、‘淡淡’二语，而却是诗而非词。自《三百篇》‘莫莫’、‘喈喈’、‘依依’、‘霏霏’而后，诗人工用叠字，盖悉数不能终其物矣。”(《宋诗精华录》卷一)



【总案】 这是一首寄托离别幽怨的爱情诗。

首联飘忽迷离，恍如梦境。油壁车载着心爱的恋人渐渐远去，徒然留下丝丝的幽香缠绕着他渴念的梦魂，而意中的佳人已远隔千万里，一如峡云无迹、飘泊东西。此联写得色彩艳丽而凄婉动人。颔联“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显得典雅雍容，历来论诗者赏其有富贵气，可此联的艺术价值难道真的在于它暗示出作者生活的优裕吗？显然不是。其实这是触景伤情，景物依旧而人事已非，怎不怆然？也许，当年曾在这溶溶月光下、淡淡和风中，相依相偎、相亲相爱，而如今只剩自己孑然的身影，徘徊复彷徨。颔联是以清丽之景反衬哀怨之情，颈联则以萧索之境烘托寂寥之意。愁绪纷扰，难以排遣，可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更何况寒食禁烟、凄清一片。尾联“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诗人想从缠绵悱恻的伤怀中挣脱出来，对远离的情人一诉衷肠，可是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水远山长处处同”，现实是多么的严酷。这一联与作者《蝶恋花》词“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语意相仿。

此诗语词绮丽，情感真切，颇得李商隐之神韵，不愧大家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