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使音乐具有征服人心的力量

绘画决不是配合颜色构成悦目的形象的艺术，同样，音乐也决不是用声音结合求得悦耳的效果艺术。如果其中任何其他因素都没有，那么绘画和音乐就属于自然科学之类，而不是艺术了。只是自然的模仿，把它们提高到了艺术的地位。但是，是什么使绘画成了模仿的艺术呢？是素描； 是什么使音乐成了模仿的艺术呢？是旋律。
旋律在模仿人声的声调时，表现哀怨、痛苦和快乐的喊声、威胁和呻吟。所有感情的人声的表示，旋律都可以表达。旋律模仿语言的声音和模仿为反映某些心灵的活动而存在于每种方言中的语汇。

声音美是自然现象： 这种现象的作用是纯物理的，它产生于由发音体及其无穷小的元素所引起震动的空气微粒的总和。所有这一切，总合在一起，引起人们的快感。全世界的人听到美的声音都会得到满足，但如果没有旋律的习惯变化赋之以生命，单凭这种满足是引不起喜悦之情的，是不会成为高度的精神享受的。我们自己听起来很美妙的歌调，在听不惯的人听来却是十分隔膜的，这是一种语言，必须掌握这种语言的语汇。
和声本身所处的地位就更加不妙了。它的美，只是程式化的： 在没有训练的耳朵听起来丝毫不悦耳，为了要感受它，从它得到快感，需要有长期的习惯。没有经过训练的耳朵从我们的和声中听不出什么名堂来，只能听到一团噪音； 当自然的比例遭到破坏时，自然的快感也随之而消逝了，这是不足为奇的。
旋律模仿人声的变化，表现出怨诉，表现出痛苦或喜悦的呼声，表现出威吓和叹息； 一切情感的发声表现都属于旋律表现的范围。旋律模仿着语言的声调和那些在每一方言中都符合一定心灵活动的语气。它不只是在模仿，它是在说话； 而那不分音节的、但生动热情的语言是比日常语言要强烈百倍的。这就是音乐模仿的力量的来源； 这就是歌曲的感人肺腑的力量的来源！ 和声在这里可以通过不同的方式起辅助作用……但和声把束缚加在旋律身上，就剥夺了它的力量和表现，削弱了感情充沛的音调，代之以和声的音程，使歌调服从于仅仅两种调式——大调和小调，而实际上歌调的调性却应该是和演说家在演说中所用的调性一样多的。……总之，和声使歌调那样脱离语调，以至于这两种语言之间发生着矛盾和斗争，彼此排斥、否定，以至于如果把这两者结合起来表现悲壮性的题材时，是不可能不闹笑话的。

单单是和声，甚至于连那看来好象只有它表现得出的东西都表现不出。雷声、水声、风声、雨声——这一切都很难单用和弦来表达。无论如何，单单凭嘈杂的音响是不能诉之于心灵的。凡事物要想使人了解，它就必须讲话； 而且在一切模仿中，大自然的声音永远必须有某种类似语言的东西加以补充。想用噪音表达噪音的音乐家是误入歧途了； 他既不懂得自己的艺术的长处，也不懂得它的短处； 他的见解是缺少文化修养和艺术趣味的。
对他讲清楚吧，他应该用歌调来表达噪音——即使是青蛙的鼓噪之声也好。单单模拟是不足的——他必须动人、使人喜爱，不然他那种枯燥无味的模拟是不起什么作用的，它既不能引起任何兴趣，也不能产生任何印象。

(旋律) 不仅模拟，它还说话，而它的语言是非分节语，但是是活的、热烈的、激情的语言，它包含了比词语本身大一百倍的力量……旋律不仅作为声音，而且还作为我们的感受和感情的符号影响着我们。

——摘自《卢梭论旋律与和声》,见《音乐译丛》1962年第1辑

和声只是模仿的音乐中的辅助手段，在和声本身中没有任何模仿的东西。它加强音调的力量这是对的，它加强表现力并给曲调增加魅力。但是只有旋律是具有灵感的艺术所掌握的不可战胜的威力的泉源。只有旋律才具有音乐征服人心的力量。和弦的最科学的进行，如果没有旋律，经过一刻钟的功夫就会使人感到厌烦。而没有任何和声的美丽曲调，可以经得住长时间的考验，而不使人感到枯燥。如果有感情使最简单的曲调充满生气，这曲调就能成为有趣味的曲调。相反的，什么感情也不表现的旋律，就不谐和如歌，然而只有一个和声，就不能对人心诉说任何的东西。

——张泽民译，摘自 《新爱绿漪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