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情思至婉而笃的宋词赏析

抒情类·情思至婉而笃的宋词赏析

【依据】首阕，言劝酒者辞意周至，见主人款待之厚。第二阕，言自己心事之多牵。“未至”句，言尚未至如相如为文园令以病免之时。而心系京华，如薛道衡之思故国也。情至婉而笃。(黄苏 《蓼园词选》)

【词例】

临 江 仙

人日席上作

贺 铸

巧剪合欢罗胜子，钗头春意翩翩。艳歌浅拜笑嫣然： 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未是文园多病客，幽襟凄断堪怜。旧游梦挂碧云边。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解析】吴曾 《复斋漫录》 云：“方回词有 《雁后归》 ……山谷守当涂，方回过焉，人日席上作也。腔本 《临江仙》，山谷以方回用薛道衡诗，故易以 《雁后归》 云”。(《苕溪渔隐丛话》 引) 吴曾生活的年代离贺铸不远，《复斋漫录》 所记不可不信，又不可全信，要具体分析。“人日”是农历正月初七，黄庭坚领太平州(治所当涂) 事在崇宁元年 (公元1102年) 6月，仅九日即罢，同年8月赴江州； 贺铸自己则子崇宁四年春交至大观二年 (公元1108年) 三月前曾通判太平州。因此，说这首 《临江仙》 是黄庭坚守当涂，贺铸拜访他时写的，显然失实，但说贺铸此词写于当涂，则是有可能的。那时，贺铸已经50多岁了。

词的上片扣住“人日席上”落笔，“言劝酒者辞意周至”。“人日”入春才七天，故劝酒侍女头上还戴着立春日的首饰。宋代立春之日有“打春牛”、喝春酒、吃春盘、剪春胜的习俗。“合欢罗胜”就是春胜，立春时戴在头上的装饰品，有旗旙、鸡、燕、蝴蝶、金钱等形状。从 “翩翩”一词看，侍女头上戴的可能是彩燕或彩蝶。席上，侍女 “艳歌”助兴，“浅拜”劝酒，“笑嫣然”是侍女的神态，“愿郎宜此酒，行乐驻华年”则是侍女的劝酒辞。作者笔下，“劝酒者”声态毕肖，如在目前，正如 《草堂诗余正集》 卷二所评：“娇媚逼来，读者神醉”。化如许文字写席上劝酒，并非只是为了表现“主人款待之厚”，读完全词，我们便能领悟作者的匠心。下片由侍女 “行乐驻华年”的劝酒辞自然过渡到写自己。“未是文园多病客”一句用典。司马相如曾为孝文园令，掌管汉文帝陵园的 “案行扫除”(司马贞 《史记索隐》)，又患消渴疾，景帝时作武骑常侍，因病免病，武帝时初受赏识，后即失意，“称病闲居”(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贺铸这里是说自己还没有象司马相如那样病免家居，但“幽襟凄断堪怜”。襟，襟怀，怀抱； 幽，郁结，隐秘。这两句联系起来看，说“未是”，其实正相仿佛： 相如工辞赋，名重一时，贺铸武弁出身而博学好文，工诗词，但二人均宦游不遂，沉沦下僚，愁绪满怀。这一层意思，贺铸表达得十分委婉。接着，词又转写自己因怀才不遇、知音难觅而格外想念故人旧友，以至梦绕情牵。“碧云”暗用江淹 《休上人怨别》“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之意。结尾用薛道衡诗句。薛是北朝作家，历仕北周、北齐，入隋，官至司隶大夫，他出使江南时曾作《人日思归》诗：“人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正月，大雁由南方飞回北方，雁归人未归，故云“落雁后”;自己归思已萌，而花尚未开，故云“在花前”。贺铸借薛道衡出使江南思念故国的诗句，抒发了自己去国怀乡的情思。词斗折蛇行，至此方才透露主旨。北宋后期词人“尚故实”，喜欢移植、点化前人成句和典故，贺铸更是这方面的高手，不仅用得多，而且能融化无迹，恰到好处地传达自己的心声。这首 《临江仙》 用薛道衡诗句，就十分自然、贴切，成为全词的有机组成部分，被沈祥龙看作是用成句而“浑成脱化如出诸己”的“妙”例(《论词随笔》)。

王国维曾说贺铸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赡，惜少真味”(《人间词话删稿》)。此言差矣。贺铸词是有真情实感的。这首 《临江仙》，作者便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人日席上，春意盎然，“行乐驻华年”的祝辞却勾起作者满腹心事： 自己宦游江湖，心居魏阙，惜华年已去，壮志未酬，对酒当歌，徒增岁月蹉跎、良辰不再的迟暮之感。主人殷勤款待，视为知己，贺铸便即席赋词，借酒浇愁，一吐胸中块垒。张耒 《东山词序》 所谓“满心而发，肆口而成，虽欲已焉而不得者”，这首 《临江仙》 正是如此。写作上，词以侍女的“钗头春意”、满面春风、美好祝愿反衬自己的“幽襟凄断”，以乐景写哀，又活用典故，化用成句，一波三折，婉转曲达。黄蓼园“婉而笃”的评论可谓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