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 - 陈郁

陈郁

没巴没鼻， 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不论高低与上下，平白都教一例。鼓动滕六， 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识他不破， 只今道是祥瑞。 却恨鹅鸭池边， 三更半夜，误了吴元济。东郭先生都不管， 关上门儿稳睡。一夜东风， 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东皇笑道， 山河原是我底。

据《清叟诗话》记，欧阳修任颍川太守时，一次邀同好一起以“雪”为题赋诗，约定诗中不但不能有“雪”字出现，而且也不准用玉、月、梨、梅、练、絮、白、舞、鹅、鹤等字来形容和比喻。又据《吹录剑》载，后来苏东坡也学欧阳公，限定诗友们不准用盐、玉、鹤、鹭、絮、蝶、飞、舞、皓、白、洁、素等字入诗。依据这些规定，要写出一首好的咏雪诗谈何容易！令人惊异的是，陈郁这首以“念奴娇”为词牌的咏雪词，全篇不仅没有出现一个“雪”字，而且也没有使用一个欧阳和苏氏二公所限用的那些词语——诚然，词中也曾出现过“白”字和“鹅”字，但“白”与“平”连用，是“不明不白”、“无缘无故”的意思；“鹅鸭池”则专指特定的地名，都不是用来形容雪色的。可是，只要读了这首词，读者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写的是雪，让人从中感受到一种妙不可言的巧趣。

陈郁的这首咏雪词，表面上是对雪冷嘲热讽，实际上是对宰相贾似道喜笑怒骂，包含了非常深刻而丰富的思想内容。

词的上片写雪景，借以揭露贾似道的权势。

“没巴没鼻”，意即没来由。“做出”，相当于“造成”、“形成”。“没巴没鼻，霎时间、做出漫天漫地”，写大雪来势之猛，转眼间便铺天盖地，将一切覆盖。这实际上是暗指贾似道并无文才武功，只是凭着其姐贾贵妃的关系，很快就攫取了南宋朝廷的大权。“不论高低与上下，平白都教一例”，写大雪肆虐之威，使大地无二色，成了世间万物的主宰，暗喻贾似道排斥异己，权势熏天，成了南宋朝廷的太上皇。“鼓动滕六，招邀巽二，一任张威势。”“滕六”是传说中的雪神，“巽二”是传说中的风神。此句写风雪肆虐，为所欲为，实质是揭露贾似道凭借手中的权力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然而，由于贾似道善于弄虚作假，美化自己，因此，人们一时很难识破他，反而以为他为国做了好事，就象人们把淫雪误以为瑞雪一样，所以末句嘲讽说“识他不破，只今道是祥瑞。”作者的揭露是有事实为凭的。开庆元年(1259)，贾似道以右丞相领兵救鄂州，私下向蒙古忽必烈乞和，答应称臣纳币，元兵退后，他却谎称大胜， 自我表功。襄阳被元军包围数年，情势危急，他又隐瞒军情不报，苟且偷安。由此可见，“只今道是祥瑞”一语，入木三分地揭示了“祥瑞”的表象与卖国的实质之间互不相容的矛盾，对贾似道作了无情的挖苦和嘲笑。

上片极力张扬，写大雪来势之猛、肆虐之威，正是为下片写大雪消融之快、结局之惨作反衬。下片便借写冰雪融化，暗讽贾似道的最终失败。

“鹅鸭池”一句用了《资治通鉴》上的典故。唐代大将李愬奉命征讨吴元济时，正值大雪，即命士兵惊动城边鹅鸭池中的鹅鸭，引起一片叫声，这样，士兵踏在雪地上的脚步声被鹅鸭声掩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攻下了蔡州城，捉了吴元济。这里说大雪“误了吴元济”，就是斥责贾似道误国误民。“东郭先生都不管，关上门儿稳睡。”此句用典贴切，语言幽默。传说东郭先生不畏冰雪，常穿着有帮没底的鞋子在雪中行走(典见《初学记》)。作者用这个典故告诉人们：不管贾似道如何虚张声势，威风显赫，还是有一些有识之士不买他的帐的。“稳睡”一词，活画出这些人士在风雪肆虐中稳如泰山的形象，赞扬了他们与贾似道界线分明的品格，同时，也表现了诗人自己对贾似道的轻蔑。“一夜东风，三竿暖日，万事随流水”，写转眼间冰雪消融，暗讽贾似道一朝失势，万事皆休。贾似道后来被放逐，为监送人所杀。末了，诗人写雪消山河现，借太阳神东皇辛辣地嘲笑了贾似道的彻底失败。其中一个“笑”字，居高临下，笑得自豪，笑得轻松，既笑铺天盖地的大雪转眼间无影无踪，更笑不可一世的贾似道而今烟飞云灭。这是一个胜利者的欢笑，也是对历史小丑贾似道之流的讥笑和警告：山河岂可霸占，乾坤岂容颠倒！

综上所述，这首词有三个特点：写雪而不用通常咏雪的俗字，此其一；处处以雪暗讽贾似道，形成巧妙的比喻，此其二；对贾似道的揭露寓庄于谐，趣味很浓，此其三。正因为如此，它就成了一首最值得玩味的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