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你三十个白天和夜晚

〔俄—苏〕 卡里姆

我离开你三十个白天和夜晚，

三十昼夜孤寂不堪的时光，

仿佛我在半路泅过三十条河，

三十条湍急直下的大江。

仿佛我攀登过三十座险峰，

峰顶缭绕着苍茫的烟雾，

瑟缩地迎来三十个阴沉沉的拂晓，

还迎来三十个闷热的日暮……

你竟装得下我三十次想念，

三十次痛苦的疑惑和三十次希望。

对于如我这般爱恋和相思的人，

我的天哪，你快寄给他们力量。

(顾蕴璞 译)

卡里姆(1919—)，苏联巴什基里亚诗人，1963年获巴什基里亚自治共和国“人民诗人”称号。1935年开始发表诗作，第一本诗集《队伍出发了》于1938年出版；《追踪岁月》获1972年度苏联国家奖金。他的诗富有民族特色，常常借景抒情，阐发对人生、道德、爱情等社会问题的创见，以立意新颖而受到好评。《我离开你三十个白天和夜晚》这首诗，是卡里姆爱情诗中的名篇之一。

恋爱中的人被奇异的感觉武装着。相聚时，就会觉得时光转瞬即逝，一旦离别，往往被煎熬得度日如年。卡里姆《我离开你三十个白天和夜晚》这首诗，描绘的正是“我”与深爱的人很平常的分别而内心亲历的不平常的感觉。

诗一开头就直截了当地交待了与恋人分别的时间是“三十个白天和夜晚”。如果是一位每天和亲人在一起，为日常工作和生活奔走忙碌的常人，三十天并不算长，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就会匆匆流逝。可是，对于相爱而不能相聚的人来说，对同样三十天的感受则大不一样，正如诗中写的那样，在和恋人分别的三十个日日夜夜，统统成了“孤寂不堪的时光”。深爱一个人，全部的喜怒哀乐就会不自觉地被所爱的人操纵着，同时，一切欢颜、一切憧憬也都因深爱的人存在而滋生，这是一种正常而又超常纯洁感情的凝聚。如同一首歌中唱的那样：“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你的一切移动左右我的视线/你是我的诗篇……”表现的正是热恋中的人超常的感情专注和痴迷。一旦使自己专注和痴迷的对象在眼前消失，立刻就会觉得茫然失措，心中涌起一腔苦情无处可寄的落漠，即使置身于茫茫人海中，也会感到孤寂和焦躁，并在这种孤寂、焦躁中咀嚼思念的悲苦，领略时光的漫长。“仿佛我在半路泅过三十条河，/三十条湍急直下的大江。”诗中汹涌澎湃的“大河”也好，“湍急直下的大江”也罢，既是“我”爱情旅程艰辛的象征，也是“我”内心无法遏制爱的情浪的载体。让人感动的是：“我”尽管爱得很苦，可并没有因此舍弃这份铭心刻骨的爱，而是揣着希望，咬紧牙关，忍耐着相思的煎熬，泅过一条又一条爱旅中的湍流，攀过一座又一座情程中的险峰。这是怎样令人感喟而心惊的挚情！ 当然，在诗中，并没有回避“我”想念中的杂念，追求中的“疑惑”。“我仿佛攀登过三十座险峰，/峰顶缭绕着苍茫的烟雾，/瑟缩地迎来三十个阴沉沉的拂晓，/还迎来三十个闷热的日暮……”离别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的思念，同时，也是对彼此感情一次最好的检阅和考验，尤其是爱得强烈的一方，心中会不自觉地泛起种种揣测和疑虑，如烟似雾的情愁会时时缭绕在心中。这也许就是爱得越深，越怕失去的缘故吧。所以，“我”心中每天藏着相聚的热望，胆颤心惊地企盼着所爱人的音信，拂晓捧着希望，傍晚捧回失望；第二天又小心翼翼地捧出希望，夜幕降临，捧回的又是同样的失望，一天又一天，一次又一次，在提心吊胆的苦盼中“我”怅然无奈地数过了三十个日日夜夜，熬过了三十个郁闷而漫长的白天和夜晚。透过平实，古朴的诗句便可深深体悟到：“我”爱得热烈而执着，痛苦而疲惫，同时，又迷茫而慌惑。

在亲历了三十个希望和失望更替的白天和夜晚后，心力憔悴的“我”，终于迸发出“你竟装得下我三十次想念，/三十次痛苦的疑惑和三十次希望”的忧怨。一个“竟”字，与其说是对恋人轻微的责难，倒不如说正是“我”无法抗拒的思念和无力超越的执着追求的呈现。“对于如我这般爱恋和相思的人，/我的天哪，你快寄给他们力量。”所以，在历经三十个不堪忍受的白天和夜晚后，“我”仍固执地去迎接第二个三十个白天和夜晚，并由己及人，为那些同病相怜的痴情者，发出善意的请求。

卡里姆这首爱情诗，乍看来无甚独到过人之处，然而若细细品味，则如陈年佳酿，醇美而丰厚。尤其是在意象的选择和韵律的变化上，平实、古朴的表象下透出一股恢宏、苍婉的强劲之气。在人们的传统观念中，不仅天人是交感的，而且，自然万物和人类也是互相影响的通体，对于人们的社会生活有着多方面的象征意义。所以，在文学作品中，人们微妙的内心世界常常通过具体形象的对应物来表达和烘托，卡里姆这首诗也是如此。作者把抽象、无形的爱情，具体化、形象化为常见的自然景观——山川，以汹涌奔腾的江河和连绵陡峭的山峰做为情感律动的依托，不仅朴素、直观地表现了爱情旅途的艰辛与坎坷，而且爽直、充分地表达了“我”的爱之深、爱之久和爱得莫之能拒！同时，作者又巧妙地把“我”追求中的复杂心态用天气的自然变化恰到好处地烘托出来，并通过“三十”这个一再复现的语象，加深了感情的厚度。除此，全诗韵律的变化与感情起伏的协调一致，使这首诗更无愧于爱情宝库中的艺术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