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暗恋

1
　　我第一次知道何景仲这个人是在高二那年，那时候是秋天，学校里种满了银杏树，茂密的银杏树叶漫过天际，连成一片，美是美的，只可惜风过留痕，每次都苦了打扫卫生的同学。见到何景仲的头一天是个大风天，值周的我面对一地金黄，心情美丽又惆怅。
　　我拿着扫帚开始清扫，没过一会儿，教导主任就领着一个男生过来。快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教导主任扯了一把跟在他身后的男生，把他拉到我面前说：“陆思年，你不用打扫了。接下来的任务交给何景仲。”
　　我小声地问：“为什么？”
　　教导主任气冲冲地说：“你自己说，怎么，你做的好事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吧？你说你，早恋就算了，居然敢借值日之便把情书写在黑板上，对象还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同学，自己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还祸害好同学。太恶劣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旁的何景仲却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他把书包往树根下一丢，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扫帚，一脸戏谑地看着我，笑嘻嘻地说：“好学生，你走运啦，有人顶你的班，你走吧！”
　　我一直记得那个场景，地上是地毯一样黄灿灿的铺陈，同时树上还不断有残叶飘零下来，何景仲就那样立在秋天的晚风里，一头碎发散在空中，笑着对我说话。
　　就在那一刻，我17岁的少女心怦然而动。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迎着教导主任冷厉的目光坚持说：“我留下来和何同学一起打扫吧！”
　　何景仲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但很快笑意盈盈地说：“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的嘛！”
　　我们就这样在那个落着银杏树叶的傍晚一起默默打扫着教学楼下那块巨大的空地，“簌簌簌”的扫地声和我“怦怦怦”的心跳声交相回应。
　　2
　　我值周的最后一天也是何景仲受罚期的最后一天，乖张的他并没有安静地收尾，而是又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他用地上的落叶在那块空地上堆出了他爱慕的那个女生的名字。
　　然后他站在那三个字中间，朝楼上大声喊道：何书曲，我喜欢你；何书曲，我喜欢你；何书曲，我喜欢你……
　　那三个字念起来真美，却像一根刺一样扎进了我心里。
　　那时候已经放学，但学生并没有散尽，他这么一喊，教学楼的走廊上一下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我则站在他身边，久久无法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不知道为什么，何景仲那个放肆妄为的样子，完全符合我对此间少年的所有期待，我一时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迷恋里，光看着他，就觉得熠熠生辉。
　　没过一会儿，教导主任就万分恼火地从楼里下来，几乎是跑着朝我和何景仲而来，嘴里叫嚷着：“何景仲，你反了天了你……”
　　见势不妙的何景仲赶紧停止叫喊，扭头笑哈哈地拉过我就跑。
　　我从来没有试过被一个异性这样拉着狂奔，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脑子无法思考，身体却诚实地任由何景仲带着向前。在通往校门口那条路上，何景仲的脚步重重地一下一下踩在厚厚的银杏树叶上，鼓动衣襟的长风把他的T恤吹得鼓胀了起来，蓬松的碎发在头顶弹跳着，跟在他身后的我看得完全无法抽离眼神。
　　我知道我完了，我发了疯一样为他着迷。
　　我边跑边大声问他：“何书曲是谁？”
　　他也大声地回我：“一个跟你一样的好学生。”
　　3
　　第二天，何景仲和我一起被叫到了办公室，那个叫何书曲的女生也在。
　　教导主任先开口：“书曲，你有什么要说的？”
　　何书曲站起来走到何景仲身边，用那种我们这些好学生特有的调调说：“何同学，我跟你不熟，也没有想跟你熟的意思，请你以后不要再做那些无聊的事，因为我真的会很困扰，马上就要念高三了，我不想为学习以外的其他任何事分心。请你放过我吧！”
　　她居然对一个这样热烈喜欢着自己的人说放过我吧，难道不应该是感谢吗？即使你并不接受。
　　想到这里，我为何景仲感到莫名地难过。扭头去看他，他的表情果然很复杂，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用有些自嘲的语调简洁地说了一个字：“好。”
　　何景仲自然要被处罚，我也被当成共犯，教导主任言辞切切：“陆思年，叫你离他远点你不听，你看你被他带的。”
　　何景仲要为我申辩什么，我抢在他之前说道：“他没有带坏我，是我自己要和他一起做的。”
　　教导主任脸上惊诧的表情我至今难忘，他大概没想到一向乖巧的我会这样明目张胆地“造反”。？
　　最后，我和何景仲被一起留在了办公室写检讨，他唰唰唰几下就搞定了，我却半天落不下笔。他问我怎么不动，我只好老实说我没写过，不知道怎么写。他听完丧心病狂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好学生需要坏学生来辅导了！”
　　我在他的“帮助”下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检讨。不知道为何，心情居然有些雀跃。
　　他问我：“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同谋？”
　　我回答：“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因为我不想做一个像何书曲一样的好学生。”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我把它叫作感动。
　　4
　　我和何景仲就这样结成了联盟，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涯里，很难说我们谁向谁靠近。我学了一份他的自由无畏，他学了一点我的专注勤奋，其实他成绩不坏，只是性子有些野，人也略懒，扭正过来之后，成绩居然也和我不相上下，着实吓了我一跳。
　　我们就这样相伴着度过了炼狱一样的高三。
　　而对于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他这件事，我一直埋在心底，绝口未提，即使何书曲对他来说，早已是历史。
　　我想，它可能会成为一个腐烂的秘密，即使要毕业了，这个我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孩也听不到我一声勇敢的告白。
　　放榜之前，我一直很忧虑，想到从此以后，这个人会渐渐淡出自己的生命，心里的难过简直无法形容。
　　那天还是来了，我磨磨蹭蹭地来到学校，在那张手写的大红榜单前徘徊良久后，终于来到它面前。我扫了一眼榜单，心突然突突突地好像坐云霄飞车似的跳了起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何景仲的名字赫然跟在我的后面，我几乎是短路了一会儿，才明白发生的事情：何景仲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如初见时一样笑嘻嘻地对我说：“干什么？好学生，看到曾经的战五渣逆袭成功，不服气啊？”
　　他这句话让我几乎要流下泪来。
　　我问他：“怎么会？”
　　他回答：“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因为我想做个和你般配的好学生。”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我把它叫作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