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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 悲回风
释义

悲回风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
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
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
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
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
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文章。
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而自贶。
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
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11)
曾歔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12)
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13)
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14)
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15)
伤太息之愍怜兮,气於邑而不可止。(16)
糺思心以为纕兮,编愁苦以为膺。(17)
折若木以蔽光兮,随飘风之所仍。(18)
存仿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19)
抚珮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20)
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21)
薠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22)
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23)
宁溘死而流亡兮,不忍为此之常愁。(24)
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25)
孰能思而不隐兮,昭彭咸之所闻。(26)
登石峦以远望兮,路眇眇之默默。(27)
入景响之无应兮,闻省想而不可得。(28)
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29)
心鞿羁而不开兮,气缭转而自缔。(30)
穆眇眇之无垠兮,莽芒芒之无仪。(31)
声有隐而相感兮,物有纯而不可为。(32)
藐蔓蔓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33)
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34)
凌大波而流风兮,托彭咸之所居。(35)
上高岩之峭岸兮,处雌霓之标颠。(36)
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倏忽而扪天。(37)
吸湛露之浮源兮,漱凝霜之雰雰。(38)
依风穴以自息兮,忽倾寤以婵媛。(39)
冯昆仑以瞰雾兮,隐㞶山以清江。(40)
惮涌湍之磕磕兮,听波声之汹汹。(41)
纷容容之无经兮,罔芒芒之无纪。(42)
轧洋洋之无从兮,驰委移之焉止。(43)
漂翻翻其上下兮,翼遥遥其左右。(44)
汜潏潏其前后兮,伴张弛之信期。(45)
观炎气之相仍兮,窥烟液之所积。(46)
悲霜雪之俱下兮,听潮水之相击。(47)
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48)
求介子之所存兮,见伯夷之放迹。(49)
心调度而弗去兮,刻著志之无适。(50)
曰:吾怨往昔之所冀兮,悼来者之悐悐。(51)
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52)
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53)
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54)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55)


【注释】 ①回风:旋风。冤结:郁结苦闷。内伤:内心伤痛。②物:指蕙草,也指回风所摇落的一切草木。微:微弱,指生物的萌芽状态。陨:伤害,陨落。性:通“生”,生机。声:风声。隐:隐微。倡:通“唱”,始发之歌,引申为起始。③彭咸:殷大夫。造思:追思,追想。暨:读作“冀”,希冀,希望,企慕。志介:志行和节操。④万变:身遭万千变化挫折。情:指忠贞之情。盖:掩盖,掩藏。⑤号群:呼群。草苴(cha柴):草的总称。草:活草;苴:枯草。比:比近,靠拢。⑥葺(qi气):整治。自别:以自别异,突出和炫耀自己。文章:文彩,指蛟龙的鳞甲。⑦荼荠(tu ji涂济):苦菜和甜菜。茝:同“芷”。幽:处幽僻之处。⑧佳人:指贤哲,贤人,君子。永都:永远美好。更统世:经历许多世代。更(geng庚):经历;统世:世代。自贶(kuang旷):自比,自许,自期;贶:借作“况”,比况。⑨眇:读作“渺”,遥远。相羊:徜徉,徘徊,无所依傍。⑩介:耿介。眇志:高洁的志行。惑:疑惑不解。窃:窃意,私下的用意。赋诗:写作本篇辞赋。明:表明,表白。(11)惟:思念。佳人:指圣贤,贤哲。独怀:怀抱独异,不同于众。若椒:当从朱熹《楚辞集注》作“芳椒”,香椒。自处:自己安排自己,有自勉、自守之义。(12)曾:一作“增”,反复多次。歔欷(xu xi虚希):哽咽叹息声。嗟嗟:感叹声。隐伏:隐居伏匿,居隐处幽。(13)凄凄:内心悲凉。曙:天亮。(14)终:竟,了,从始到终。曼曼:漫漫,形容夜长。掩:掩抑,压止。不去:不能排去。(15)寤:觉醒。从容:徘徊。周流:四下游荡。自恃:依靠自己来遣怀。(16)伤:伤怀。愍怜:哀怜。於邑:郁悒。(17)糺:同“纠”,纠缠,纠结。思心:思绪,愁思。纕(xiang):佩带。编:编织。膺:心衣,犹今之背心或兜肚。(18)若木:神话中的神木。蔽光:遮蔽日光,暗示自己力求韬光养晦。飘风:暴风。仍:牵引,意即随风暴的牵引,到处飘荡。(19)存:客观存在之物。仿佛:依稀隐约,似有若无,不甚分明。不见:看不清楚。一说,因心情极端苦闷而坠入不见不闻、万念俱灰的枯寂状态,亦通,且可与上说互补。(20)抚:手摸。珮:玉珮,佩带的饰物。衽(ren刃):衣襟。案:按下,压制。志:心志。超:遥远、渺茫。惘惘:失意惊惶的样子。(21)曶曶:同“忽忽”,快速。颓:没落,陨落。时:生命的时限。冉冉:渐渐。(22)薠蘅:薠,香草;蘅,亦香草。节离:茎节枯脱,草节断落枯败。以:已。歇:息,消灭。不比:指叶落香散,不再聚合。(23)怜:自怜。思心:思绪,愁思。惩:止。证:明也。此言:指上文所说的哀伤之言。不可聊:无可聊赖。(24)溘(ke客):迅速,突然。流亡:随流水而消亡。常愁:无尽的忧愁。(25)孤子:孤独无依之子。吟:呻吟。抆(wen吻):拭。放子:被驱逐的孤儿。(26)隐:痛苦,昭:明也。闻:声闻,名誉。(27)峦:小山脊。眇眇:同“渺渺”,辽远。默默:沉寂。(28)景:“影”本字。响:回声。无应:影随形而响应声,影响无应,说明寂无声,到了没有人迹的地方。闻:耳听。省(xing醒):察看。想:心想。不可得:指耳听、目视、心想宗国之声容,皆茫然无所得。(29)居:居住在屋子里的时候;与前之“登石峦”对义。戚戚:忧伤。(30)𩉜羁:本义为马缰绳,引申为束缚义。开:解开。气:气息,呼吸。缭转:纠缠缭绕。自缔:自相纠结。(31)穆:虚静幽深的状态。眇眇:同“渺渺”。莽:野色迷茫。芒芒:同“茫茫”。仪:物像,物形。无仪:即无形,模糊难辨界限。(32)隐:隐微,感:感应。纯:纯正。(33)藐:通“邈”,远也。蔓蔓:即漫漫,漫长而无尽头貌。不可量,不可测。缥:缥缈。绵绵,绵长貌。纡:系结。(34)悄悄:忧愁貌,《诗》云:“忧心悄悄”。翩:飞翔,指人的灵魂飞走了。冥冥:幽暗。娱:娱乐。(35)凌:乘。流风:顺风飘流。托:依从。彭咸:殷代贤士,谏殷王不听,投水而死。所居:所居住的地方,引申彭咸的归宿,即以死谏君的精神所在。(36)峭岸:山岩高峻处。雌霓:虹霓分内外二环,内环为虹,色彩鲜明,外环为霓,色彩较淡,古人认为内雄外雌,通称为虹。标颠,(山的)顶点。(37)青冥:青色的天空。摅(shu书):舒也,指嘘气;摅虹,即吐气成虹。倏忽:转瞬,迅速。扪:抚摸。(38)湛:浓重。浮源:另作“浮涼”、“浮浮”。源,或为浮之讹字;浮浮,纷繁盛多的样子。漱:漱口。凝霜,凝结的霜。雰雰:向下飘落的样子。(39)依:凭。风穴:风聚处,古代传说风从地出之处。自息:自行休息。倾寤:翻身觉醒过来。婵媛:情思缠绵。(40)冯:凭,依凭。瞰(kan看):俯视。隐:《庄子·徐无鬼》中所说“隐几而坐”的“隐”,凭靠。㞶:同“岷”,岷山在川北。清江:使江水澄清。(41)惮:心惊。涌湍:急流。磕磕:水石相撞击的声音。汹汹:波涛声。(42)纷:心思纷乱。容容:变乱貌。无经:无经纬,混乱而不辨方位。罔:通“惘”,怅惘,迷惘。芒芒:通“茫茫”。纪:端绪。(43)轧(ya亚):倾轧之轧(从朱熹注)。洋洋:水之盛大貌。无从:漫无所从。驰:奔驰。委移:同“逶迤”,委蛇,弯弯曲曲前行貌。焉止:与“无从”对义,到哪里去。(44)漂:同“飘”。翻翻:上下翻动貌。翼:两翼。左右:忽左忽右。马茂元注:“水的冲力,有时侧重在左,有时侧重在右,遥遥望去,时有变化,故云。”(45)汜(fan泛):同“泛”。潏(yu玉)潏:水动荡的样子。前后:指随波前进或退却。伴:伴随。偕同。张弛:涨落。信期:定期,潮水一日涨落两次,有一定时间。(46)炎气:夏季郁蒸之热气。相仍:相因不已。烟液:云烟和雨水。液,指上升的地气所凝成的水液,即雨水。积:聚积。(47)前之“观炎气”二句写夏天景象,此处“悲霜雪”二句写冬天景象,错举成文,以概四时,即下文光景往来的注脚。(48)借:凭借。光景:上文写的四时光景。一说,日光月影,“景”为“影”本字。施:用。黄棘:神话中的木名。据蒋骥考《中山经》云,“苦山有木名黄棘,黄华而圆叶,其实如气。”(《山带阁注楚辞·楚辞余论》卷下)王逸注:“黄棘,棘刺也。枉,曲也。”枉策:弯曲的马鞭。(49)所存:所居,介子推自焚之地,暗指介子推的归宿,他孤高、忠贞的志行。放迹:放浪隐遁的遗迹,也包含他执义饿死的精神。(50)调度:仔细思量。弗去:不能去怀,指的是念念不忘子推、伯夷的高节。刻:勉励。著志:立志。无适:别无他适(向往)。(51)曰:疑为“乱曰”,脱“乱”字。“乱”即乱辞,通常可译作“尾声”。怨:怨恨。冀:希望。悼:惜。来者:未来(指国家将临的危难)。悐(ti替)悐:忧惧貌;悐,同“惕”。(52)浮江淮而入海:洪兴祖《补注》引《越绝书》说:“子胥死,王使捐于大江,乃发愤驰腾,气若奔马,乃归神大海。”自适:适顺自己的心愿。(53)大河:黄河。洲渚:水中可居之地,大的称洲,小的称渚。申徒:申徒狄。洪兴祖《补注》引《庄子》云,“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又引《淮南》注云,“申徒狄,殷末人也。不忍见纣乱,自沉于渊。”抗迹:高尚的行迹、行为。抗,读作“亢”,高。(54)骤:屡次。任:抱负。任重石,指申徒狄抱负大石沉河之事。(55)絓(gua挂)结:牵挂郁结。絓,不解,不能解开。蹇产:诘屈,抑塞不平。释:消释,放开。

【译文】 悲悯那旋风摇落蕙草,使之枯黄,我内心郁结愁苦,深感痛伤。生物刚一萌芽就受到致命打击,风起隐微,却成为始发的声响。我为什么把彭咸追慕和怀想?只希望他的志节永远不被遗忘。纵历千难万劫,忠贞之情岂能掩藏?难道虚伪的行径也能得到生长?鸟兽鸣叫,为的是呼唤同伴,鲜草和败叶紧靠就不再芳香。游鱼整治鳞片来炫耀和闪光,而蛟龙却把鳞甲和纹彩隐藏。所以说甜菜和苦荼不能同亩生长,兰芷处在幽僻之地独自散发芳香。只有古来的圣哲永远美好无缺,经历许多世代人们还这般由衷自况。追随你高远的志向所能达到的地方,我爱伴同游云徜徉,漫然无所依傍。胸怀光明远大的志向,疑云来自四面八方,我从心底写出诗章,表白我的一片衷肠。我思念古来的圣哲,他们有独异的理想,采折芳椒来自勉,把自己的事情安排妥当。一声声地长嘘短叹,一声声地抒发忧伤,我独自隐身幽居,把古往今来的事情思量。眼泪鼻涕交相流淌,我的心情多么悲凉,转辗反侧地思虑,通宵达旦,直到天亮。我睁眼望穿黑夜,耐不得黑夜漫漫长,百般压抑我的哀愁,也终难排遣悲伤。破晓人醒,我四处徘徊,四下游荡,姑且自我逍遥,自我排除心上的冰霜。我哀怜自己总是叹息悲伤,郁悒伤神,禁不得气短心慌。纠结我的愁思,作为佩带,编织我的忧闷,作成兜肚,让忧与愁紧身相随,作为我的行装;为了韬晦自励,我折下神木遮蔽日光,一任那风暴的牵引,到处神游飘荡。外界的存在依稀慌忽,看不清模样,内心的激情汹涌澎湃,像开水在沸扬。手抚玉珮和衣襟,压抑内心的激荡,在渺茫和失意中,我走向遥远的地方。岁月匆匆地流逝,美好的日子即将消亡,生命的时限渐渐地到来,谁也不能阻挡。薠香与蘅草的茎节断落,草叶败落枯黄;既然茎叶断离,不再聚合,那香草也不再芬芳。我怜惜愁思之来,其势不可抑制,也不可阻挡,可见我那排忧解哀的言词同样不可依仗。我宁愿快快死去,随流水而消亡,忍不了这无尽无头的忧愁和悲伤。孤独无依的孩子在呻吟,在拭泪,被放逐的孤儿出离在外不得返回家乡。谁能想到此种情景而不痛心和凄惶,因此我昭明彭咸的声闻,广其影响。我登上石山的峰脊向远处眺望,道路迷蒙,沉寂无声,一片浑茫。进入的地方,见形不见影,发声无回响,眼观耳听心想宗国的声容,全然难想像。愁思郁郁,终日没有一点欢畅,住在屋子里同样有不解的忧伤。心上像是缠着羁绊,扯不开绳缰,连呼吸都被缠缚,纠结得很紧张。无边的虚静,无际的空茫,野色迷濛,渺茫中难辨形、象。隐微的音响,可以互相感应而震荡,纯正的事物,却不能拯救自己的败亡。遐想漫漫,无尽无头,不可测量,思绪绵绵,朦胧缥缈,不可导向。愁惨惨,悲戚戚,心情总是这般忧伤,灵魂飞走了,落到幽暗处仍然不欢畅。凌驾在洪波大浪之上顺风飘航,我决定去追随那圣哲彭咸的理想。登上峻峭陡立的山岩,身处虹霓外环的顶点。依凭苍苍的太空,舒展彩虹的容颜,转瞬之间,我又抚摸湛蓝的青天。我吸饮浓重盛多的露水,凉爽又甘甜,我口漱飘落、凝结的冰霜,清冷而微寒。身靠聚风的洞穴休息入睡,飘飘进入梦幻,忽然间翻身醒悟,我的情思缠绵,充满眷恋。登上昆仑山,我俯看山下云雾迷漫,攀上岷山顶,务使长江之水清且蓝。我惊心于急流相撞,磕磕作响不断,耳听洪波巨浪轰然雷鸣,动地震天。我的心思纷乱,经纬不能明辨,迷惘,空茫,分不清西北东南。江水洋洋,互相倾轧,无从寻找本源;奔腾澎湃,曲折向前,又止息在哪边?飘流不已,上下翻动,变化万千,远看行船的两翼忽左忽右地偏转。随水泛流动荡,随波后退、向前,伴同潮起潮落,信守一定的时间。看那炎热的暑气,相因蒸腾弥漫,观察云烟雨水聚积着风暴和雷电;悲哀那霜雪同时纷纷降落到人间,又听那江潮相撞相击,声颤心田!我凭借四季的光景往来于大地之间,用带刺的黄棘神木作我弯曲的马鞭。我寻访了春秋贤臣介子推焚身的地点,也看到了殷代义士伯夷饿死的首阳山。我心里反复思量,都离不开古今圣贤,勉励自己,立志效法,决不左顾右盼。尾声:我怨恨往昔的希望不能实现,我惋惜和忧惧未来的重重灾难。我要浮游江淮而入大海深处啊,追随子胥的归宿而遂自己的心愿。我望见那黄河之中的小沙洲啊,就悲怀申徒狄为自己树立了典范。他屡次谏君,昏君不听他的意见啊,他就抱石沉河,又有何益于社稷江山?我内心牵挂郁结,是非得失很难判断,思想抑塞不平,解不开如此这般的疑团。

【集评】 宋·洪兴祖引述前人:“此章(《悲回风》)言小人之盛,君子所忧,故托言天地之间,以泄愤懑,终没汨罗,从子胥、申徒,以毕其志也。”(《楚辞补注·九章第四》)
清·吴世尚:“《九章》体裁,与《骚》一也,而各因其时,各纪其事。故虽音节悲凉而部伍分明,颇为易识。唯《悲回风》篇,则急鼓繁弦,深巷短兵时矣。”(《楚辞疏·九章》)
清·蒋骥:“子胥、申徒,皆其同类,而忽感二子之死,不能救商与吴之亡,故踌躇徘徊,卒又不忍遽死,而其愁思益萦徊而不能解释也。”(《山带阁注楚辞·九章·悲回风》)
清·蒋骥:“今观其辞,脉络井然,前半反复开合,无非决计为彭咸意;至上高岩以下,则皆为彭咸以后之境矣;末章猛然自省,又不欲遽为彭咸。此汨罗之沉,所以不于秋,而于来岁之夏也。”(《山带阁注楚辞·楚辞余论》卷下)
今·姜亮夫:“整篇《悲回风》多用双声叠韵词,连绵词,使声调非常高妙。其原因是,这时屈原的思想和感情完全结合在一道了,融为一体了。此文有点像《庄子·齐物论》一样,属于较高的水平。所以我认为《悲回风》是屈原作品《离骚》这一大类里面的最高峰。”(《楚辞今绎讲录·九章新论》)
今·马茂元:“本篇写秋冬季节的生活感受。通篇是纯粹的抒情,没有什么事实的叙述。所表现的感情,极为深沉、忧郁。蒋骥断为沉湘前一年的作品(见《楚辞余论》),固然不一定可靠。但这种垂死的哀音,它的产生年代,必然距沉湘不远。篇中多用富有音乐美的双声叠韵联绵词传达出一种低徊往复的情思,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在《九章》中,和其他各篇的风格是微有不同的。”(《楚辞选·九章·悲回风》)
今·詹安泰:“在《九章》中大都是抒情和叙事参用的,虽着重在抒情,仍不少叙事的成分。《悲回风》这一篇却充塞了悲愤的情绪,对造成这么悲愤的原因、经过,都似乎来不及提出或不愿意提出的样子。由于作者要抒写这样的具体内容——火热般的激情的具体内容,这就决定了他用另一种和这内容互相适应的表现方式。他运用了回环往复的写法……运用了许多双声叠韵的连绵字,如‘仿佛’、‘踊跃’、‘惆怅’等都是双声字,‘相羊’、‘歔欷’、‘周流’等都是叠韵字。他运用了许多包含叠字的句子,如‘曾歔欷之嗟嗟兮’、‘涕泣交而凄凄兮’、‘终长夜之曼曼兮’、‘路眇眇之默默’等。他更重叠地运用了包含叠字的句子,如‘愁郁郁之无快兮,居戚戚而不可解’、‘穆眇眇之无垠兮,莽芒芒之无仪’、‘邈漫漫之不可量兮,缥绵绵之不可纡。愁悄悄之常悲兮,翩冥冥之不可娱’。这么一来,一方面就使得作者的回荡起伏的心情表现得更加明朗而突出;而另方面,在音调上也就更加动听,更加富有感染人的力量。”(《屈原·天问、九章及其他》)

【总案】 诗歌以首句“悲回风”名篇,篇名与内容是一致的。这是屈原后期的作品,在《九章》中也是写得较晚的一篇。篇中所表现的感情极为深沉、忧郁,字里行间充塞了悲怆、愤慨的情绪,那是一种垂死的哀音,临绝的悲鸣,创作的时间离沉湘不远。清代学者蒋骥认为,它写于《怀沙》之后,《惜往日》之前,应该说是很有见地的。《九章》中的作品,大多抒情与叙事相结合。本篇纯粹抒情,而没有写具体的事实;哪怕是一鳞半爪、点点滴滴的片断经历,也没有涉及。结构上自然就不可能有什么时间顺序和空间顺序的安排,而只根据思想感情的需要,回环往复地进行抒写。朱熹注《九章》文字,“大抵多直致无润色,而《惜往日》、《悲回风》又其临绝之音,以故颠倒重复,倔强疏鹵,尤愤懑而极悲哀,读之使人太息流涕而不能已。”平心而论,朱熹是觉察到了《悲回风》不同于《九章》其他篇目的一些特点及其感人之处的,但蒋骥不满于他所说的“颠倒重复”,指责前人对《悲回风》的“诸解纰缪百出,不可胜辨,即朱子亦论其颠倒重复,盖未得其条理所在也”。如果说朱熹强调的是作品的情感力量,那么蒋骥强调的则是作品的逻辑脉络,他说:“今观其辞,脉络井然。前半反复开合,无非决计为彭咸意;至‘上高岩’以下,则皆为彭咸以后之境矣。末章猛然自省,又不欲遽为彭咸。”朱、蒋二说,可以互补。这是境界很高的一篇抒情诗。大家知道,任何真实的感情都不是抽象的,不论触景生情,还是由情及景,诗人的内心情感都与外界的事物连接和交融在一起。《悲回风》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作品抒写诗人内心的情感时,总能找到客观世界的对应物,使主观的情感得到具体鲜明的显现;而描写外界的山水光景,则又无不表现着主观的情感世界。二者达到水乳交融,难分彼此的境地。楚辞学家姜亮夫说:“《悲回风》是形象思维与逻辑思维联系在一起的,形象思维往往用逻辑思维来反映,而逻辑思维也往往用形象思维来表达,就是所谓‘物我两用’,外界的事物同他的思想感情完全融合在一起。”(《楚辞今绎讲录·九章新论》)作品写秋冬季节的生活感受,重点是围绕对古代贤人彭咸的追怀,而说明诗人的生死观。篇中运用双声叠韵的联绵词和叠字,增强了韵律美、节奏感和抒情色彩,从而也增强了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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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11/10 7:1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