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一初《摸鱼儿》

徐一初《摸鱼儿》徐一初

徐一初

对茱萸^①、一年一度。龙山今在何处。参军莫道无勋业，消得从容尊俎^②。君看取。便破帽飘零，也博名千古。当年幕府。知多少时流，等闲收拾，有个客如许。追往事，满目山河晋土。征鸿又过边羽。登临莫上高层望，怕见故宫禾黍^③。觞绿醑^④。浇万斛牢愁，泪阁新亭雨^⑤。黄花无语。毕竟是西风，朝来披拂，犹忆旧时主。

注释 ①茱萸(zhūyú)：植物名，生于川谷，其味香烈。古代风俗，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佩戴茱萸可避灾祛邪。②“龙山”三句：用孟嘉典。《世说新语《识鉴》梁刘孝标注引《孟嘉别传》云：晋孟嘉为征西大将军桓温参军。九月九日桓温游龙山，参僚毕集。有风吹落孟嘉帽，桓温戒左右勿言，以观其举止。嘉初不觉，良久如厕。桓温命人取帽还之，令孙盛作文嘲之，孟嘉即时作答，四座嗟叹。孟嘉善酣畅，愈多不乱。龙山，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参军，官名，此处指孟嘉。尊俎(zǔ)，古代盛酒肉的器皿，常用作宴席的代称。③故宫禾黍：《诗经《王风》有《黍离》篇。《诗序》云：“《黍离》，闵宗周也。”以周大夫行役至宗周，闵周室之颠覆，喻南宋之覆亡。④绿醑(xǔ)：泛起绿色泡沫的美酒。⑤新亭：《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新亭，在建康，三国时吴所建。

鉴赏 这是一首题壁词。元吴师道《吴礼部诗话》云：“大德丙午，师道侍先君在仙居，郭外数里南峰僧寺，山水颇清绝，尝一至焉。寺有监光轩，宋季名士吴谅直翁讲授其上，壁间题刻诗词，甚有佳者。略记三首于后……又有徐一初九日登高《摸鱼儿》词，盖丙子后作：‘对茱萸、一年一度(略)。’亦感慨之作也。”

丙子即德祐二年(1276)。这一年的春天，临安沦陷，宋恭帝并三宫北迁。南宋基本宣告灭亡。吴师道认为这首词是丙子年之后所作、并寄托了感慨的作品，这个判断是很准确的。从这首词被抄录的地点是在山水清绝的南峰僧寺监光轩来看，这首词应该是作者于九月九日登高时的即兴之作，词中流露出自伤与伤亡国的两重感慨。

起笔提到“对茱萸”，便提示了时间是重阳节。“一年一度”，看似寻常的感慨，然而其中似乎又含着“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的感伤。以“龙山今在何处”的疑问，将古老的龙山聚会拉入今日的视野。忽然引入“龙山”典故，似乎突兀，实有其故：一是彼时此时均为九月九日；二是同为游览山水，晋时为游“龙山”，此刻是在南峰；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当时游龙山的桓温幕中，有一位切合词人心中理想的人物：孟嘉。“参军”二句，便是写孟嘉席上帽落，初不觉，被人作文嘲笑也能泰然自若，即时作答一事。“从容”二字，表达出词人对魏晋士人风流雅致的推崇。“君看取”以下，便是词人对此事的议论。词人坦言他对孟嘉的欣赏：“便破帽飘零，也博名千古。”并评论道：当时桓温幕府中有多少应时得势的人物，如今却只有孟嘉一人名垂千古，很鲜明地表达了词人同样希望被后人记住的愿望，同时也包含着渴望如孟嘉般受到赏识的愿望。孟嘉的故事，被记载在《世说新语《识鉴》中，褚太傅过武昌，于众人中分辨出才识超群的孟嘉，时人既叹褚有识人之才，也“欣孟嘉之见赏”。孟嘉入桓温幕府后，初不过是一名幕客，后来因为对答如流，转从事中郎，后又迁为长史。词人用到孟嘉这个典故，分明是含着对孟嘉受人赏识的羡慕。

下阕由自伤转为伤国事。曾经晏殊写过“满目山河空念远”(《浣溪沙》)，如今词人感叹“满目山河晋土”。孟嘉与桓温都是晋时人物，此处以“晋土”暗指朝代更换，宋元易代一事。“登临”一句，既与九月九日登高有关，也点出“怕见故宫禾黍”的主旨。《诗经《王风《黍离》诗中写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词人用此典故，表达自己感慨亡国时的触景生情。心中忧愁，只能借酒消除。于是有“觞绿醑。浇万斛牢愁，泪阁新亭雨”。“新亭”一词，也是南宋遗民凭吊故国时常用典故。李演《贺新凉》中有：“老矣青山灯火客，抚佳期、漫洒新亭泪。”邓剡《浪淘沙》有：“月淡潮平。便携酒访新亭。”这万斛愁、泪如雨，亡国之痛与故国之思，都只能以酒浇灭。“黄花无语”，以“无语”对应“泪阁”，连重阳节时盛放的菊花都与词人一同默默承受着这伤痛，物与人，融为一体。而歇拍的想象更让词作跌入沉痛，西风吹拂下的黄花，此时此刻，似乎都在“犹忆旧时主”。物犹如此，人何以堪！ (黄阿莎)

集评 明《陈霆：“徐一初者，不知何许人。其九日登高一词，殊亦可念。初云：‘参军莫道无勋业，消得从容尊俎。君看取。便破帽飘零，也博名千古。’复云：‘登临莫上高层望，怕见故宫禾黍。觞绿醑。浇万斛牢愁，泪阁新亭雨。黄花无语。毕竟是西风，朝来披拂，犹忆旧时主。’词意甚感慨不平，参军自况之意，岂非德祐时忠贤，位不满其才者耶。‘故宫禾黍’‘无语黄花’，则又有感于天翻地覆之事，盖谷音之同悲者也。”(《渚山堂词话》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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